9 北與南(三)

在“論語”的“衛靈公篇”裡，孔子(西元前551-479年)說“君子疾沒世而名不稱焉”。珍奧斯汀(1775-1817)及夏綠蒂勃朗特(1816-1855)皆無此問題，兩位作家自過世後，評價愈來愈高，名氣愈來愈大，可說早已家喻戶曉了。反倒是她們生前，皆不太為人所熟知。相較之下，伊莉莎白蓋斯凱爾畢生都相當活躍於藝文界，享有很高的聲譽，去世後卻沉寂很長一段時間，在英國文學史上的地位，直到近期才被肯定。

珍奧斯汀在世時，有4部長篇小說問世，2部在她去世後出版。她的作品當初乃以筆名發表，有人以“她的小說幾乎不曾絕版”(Her novels have rarely been out of print)來形容其銷路。雖屬於長銷作家，但尚未達洛陽紙貴的地步，也沒引起文壇太多的注意。因而即使筆耕不輟，在她生前，寫作並未給她帶來太大的名聲。去世後她的作品逐漸受到重視，但一直要到1869年(她離世52年後)，她的侄子詹姆斯愛德華奧斯汀騰─雷伊(James Edward Austen-Leigh，1798-1874)，為姑姑出版了“珍奧斯汀回憶錄”(A Memoir of Jane Austen)，才讓世人對她的生平較為了解。

至於夏綠蒂勃朗特，在她的時代，社會普遍對女作家懷有偏見。有些人且以為，婦女怎麼不好好持家，還從事寫作？處在男性至上的環境裡，使她排斥拋頭露面，連暴露身分都不願。另外，也可能是不想讓生活受到打擾，於是作品遂都以男性化的筆名發表。1846年，她首度出版的詩集，乃與兩個妹妹艾蜜莉及安妮合著。只是市場反應不佳，僅售出兩本。但她寫作的熱誠，並未被澆息。隔年(1847)，第二件作品“簡愛”在倫敦出版，此書強調女性的獨立自主，書店一開始就認為會有賣點，因而大肆宣傳，也的確引起很大的回響。一鼓作氣，美國版隨即(1848)在紐約發行。成為國際作家後，出版商努力說服夏綠蒂勃朗特，須偶爾前往引領時尚的倫敦“跑趴”，她才開始出現在一些社交場合。雖對這類活動意興闌珊，卻也因而結交了比她大6歲的伊莉莎白蓋斯凱爾(1810-1865)等著名作家。但即使擁有不算少的讀者群，夏綠蒂勃朗特的小說，在當時並未得到太高的評價。論者大抵以為風格粗俗，難登大雅。他們對書的內容通常興致不太大，反而常聚焦在猜測作者究竟是男或女。1855年3月底，夏綠蒂勃朗特去世，當年6月，她父親請求伊莉莎白蓋斯凱爾為女兒寫傳記。不過兩年，“夏綠蒂勃朗特的生平”(The Life of Charlotte Bronte)，於1857年出版。在書裡，伊莉莎白蓋斯凱爾著重的是夏綠蒂勃朗特身為女性的角色，而不是浪漫主義小說的作者。此傳記讓世人得以認識夏綠蒂勃朗特。那個時代不崇尚八掛，且考慮到夏綠蒂勃朗特親友之感受，須為死者諱，伊莉莎白蓋斯凱爾在這本傳記中，對夏綠蒂勃朗特的感情生活部分，僅草草帶過。

厚達約5百頁(不同版本的頁數可能略有些差異)之“夏綠蒂勃朗特的生平”，可非等閒之作。英國的“衛報”(The Guardian)本名為“曼徹斯特衛報”(Manchester Guardian)，1821年創刊於曼徹斯特，歷史悠久。1959年改為現名，報社總部並於1964年，由曼徹斯特遷至倫敦，目前紙本銷售量在英國居第3。2017年，“衛報”選出100本歷來最佳非小說(100 best nonfiction books of all time)，作者不限是英國人，出版年代也不限，但需以英文呈現。“夏綠蒂勃朗特的生平”排名第63。

伊莉莎白蓋斯凱爾結婚時，年僅20出頭。婚後在工業發達，及思想較激進的曼徹斯特定居。1845年，她失去唯一的兒子，為走出悲傷，在先生鼓勵下投入寫作。第一本小說“瑪麗巴頓”在1848年秋天出版，那時她已38歲。與珍奧斯汀及夏綠蒂勃朗特相比，伊莉莎白蓋斯凱爾起步算晚的。不過自此直到過世，她文思泉湧，筆停不下來了。“瑪麗巴頓”賣出好幾千本，銷售頗為成功。不僅如此，還得到好幾位知名評論家之高度推崇，讚賞她的描述手法及技巧，認為是自珍奧斯汀以來最高明的，可說名利雙收。她具有敏銳的觀察力，又善於感受社會的脈動，將曼徹斯特因工業化後，所產生眾多貧民窟裡之悲慘的情景，經由一部又一部的作品，生動地介紹給讀者。

1850年，蓋斯凱爾夫婦帶著4個女兒，搬到一棟兩層樓的別墅(villa)，住址是今日有名的普利茅斯格羅夫84號(84 Plymouth Grove，不過當時門號為42)。這可算是棟豪宅，有20個房間，建築具“希臘復興”(Greek Revival)的風格，相當有特色。由於外觀是粉紅色，被蓋斯凱爾家稱暱稱為“粉紅屋”(The Pink House)。

伊莉莎白蓋斯凱爾很喜歡此新居，只是當周遭大部分的人都生活困苦，自己卻住在這麼豪華的房子，且要雇用多位僕役來維護，讓伊莉莎白蓋斯凱爾很有罪惡感。但決定要這樣過日子的，可不是她而是她先生。蓋斯凱爾家便自此安定下來，除第一部小說外，直至去世(1865)，15年間，伊莉莎白蓋斯凱爾的其餘作品，都在此屋完成。由於有充分的空間，身為牧師的蓋斯凱爾先生，將他設立的輔導窮人委員會，安置在家裡。伊莉莎白蓋斯凱爾相當能走，有時會步行長達3英里(約4.8公里，來回9.6公里)，去探望需要協助的人。她也將能走的本領，賦予她有些小說裡的角色。如在“北與南”裡，女主角瑪格麗特赫爾(Margaret Hale)，住在米爾頓(Milton)時，外出都是憑著雙腿。像到男主角約翰桑頓(John Thornton)的家2英里(約3.2公里)，對她完全輕而易舉。

伊莉莎白蓋斯凱爾自年輕起便氣質出眾，兼且個性善良、溫柔，又體貼，因而頗有人緣。她交遊廣泛，往來者有各式各樣的人物，包括作家、記者、宗教異見者(religious dissenters)，及社會改革者。連英國哈雷管絃樂團(The Hallé)之創立者，著名的音樂家查爾斯哈雷(Charles Hallé，1819-1895)，都曾指導她的女兒彈鋼琴。雖一開始曾質疑花費太多在房子上，但既住之則安之，在一封給友人的信中，她說“我必須使房子盡可能地讓別人高興”。於是在她那寬敞又舒適的府邸裡，曾招待過不少著名人士。如查爾斯狄更斯(Charles Dickens，1812-1870)便是常客。他被公認是維多利亞時代(Victorian era，指維多利亞女王(Alexandrina Victoria，1819-1901)的統治時期(1837-1901))，英國最偉大的作家。人來人往，招待的客人之多，有位作家曾以“普利茅斯格羅夫可以比做蜂窩的活動”(Plymouth Grove could be likened to the activities of a beehive)。亦有人說他們家的訪客名單，有如一份19世紀中葉的名人錄(Who’s Who)。訪客之一，她的好友夏綠蒂勃朗特，形容此屋為“一大、令人愉快，且通風良好的房子，遠離曼徹斯特的煙霧”(a large, cheerful, airy house, quite out of Manchester smoke)。要知曼徹斯特有數百家紡織工廠(textile factories)，及棉紡織廠(cotton mills)，日日製造出很多煙霧。夏綠蒂勃朗特顯然很喜歡這棟別墅，於1851至1854年間，造訪了3次。某回恰好有幾位客人來訪，害羞的她不想見客，卻又一時走避不及，只好躲在客廳的窗簾後。

要當個具公共角色之牧師的好妻子，本就已經很不容易了，同時得管理一有4個女兒及眾多僕人的家庭，不要忘了她還寫出那麼多本書、不時在家招待客人，且社交活動不少，沒有三頭六臂豈做的到？家庭及事業都照顧的很好，不論在當時或現代，她都被認為是一相當幹練的女性。

蓋斯凱爾家族，定居曼徹斯特後，在搬進普利茅斯格羅夫84號前，曾住過兩個不同的地方，該二房舍都早已被拆除。至於這棟對伊莉莎白蓋斯凱爾意義重大的華屋，1913年，在她一終身未婚的女兒過世後，便結束蓋斯凱爾家族在此長達63年的居住。之後，有人建議將這棟房子改成伊莉莎白蓋斯凱爾紀念館，“曼徹斯特衛報”亦支持此構想，只是曼徹斯特市政府並不支持，於是紀念館之議，不久後就消失了。而幾經易手，房子與伊莉莎白蓋斯凱爾的關連，也就逐漸被遺忘了。這期間，1952年，該屋被列入英格蘭國家遺產名錄(National Heritage List for England)的第二級(Grade II*)。2004年，“曼徹斯特歷史建築信託基金會”(Manchester Historic Buildings Trust)，買下該建築物。此基金會成立於1998年，主要目地便是保存這棟文化遺產。2004年，就是BBC“北與南”影集播出的那年，經過長期的爭取，此基金會獲得永久的產權。房子已相當老舊，完全不堪使用，基金會得徹底整修才能向公眾開放。

修復工作於2009年9月展開，幾經波折，包括2011年5月，有盜賊偷走了新屋頂大部分的鉛，終於，在2014年10月5日，伊莉莎白蓋斯凱爾誕生204年後，“伊莉莎白蓋斯凱爾的故居”(Elizabeth Gaskell’s House)開放，全部修繕費高達250萬英磅(約1億台幣)。此建築現已成為曼徹斯特一著名的景點。

為什麼生前名氣那麼大，去世後卻要經過兩百多年，才會有棟紀念館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