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2 錦繡佳人(一)

“康希爾雜誌”(The Cornhill Magazine)是一份創於維多利亞時代的文學雜誌。雜誌命名並無特別的意思，就取自出版社的地址：倫敦康希爾街65號(65 Cornhill in London)。雜誌之創立者有大志，一開始便鎖定“終年”(All the Year Round)為競爭對手。“終年”這份週刊，為查爾斯狄更斯所擁有並擔任主編，乃接續他原本那份週刊“家庭話”。由大文豪負責主編，當然都不是等閒雜誌。曾連載“北與南”的“家庭話”，從 1850至1859年發行；至於“終年”的發行期較長，從1859至1895 年。但都比不上“康希爾雜誌”，1860年1月出版第1期，至1975年結束，歷經1百多年。

“康希爾雜誌”曾刊登過不少後來出名的文學作品，包括“錦繡佳人”(Wives and Daughters：An Everyday Story，常只稱Wives and Daughters)。自1864年8月起連載，至1866年1月結束，歷時約1年半。令人惋惜的是，1865年11月12日，伊莉莎白蓋斯凱爾突然過世，之前並無明顯身體不好的徵兆。那時“錦繡佳人”的故事，雖已進入尾聲，卻還差個結局。即使結局為何，已可預測，但總是未完成。在讀者企盼下，最後由康希爾雜誌的主編，弗雷德里克格林伍德(Frederick Greenwood，1830-1909)接手寫完。集結成冊後，1866年，先在美國出版，10天後在德國柏林出版，之後才是倫敦。

“錦繡佳人”的出版時間，比“北與南”晚了約10年。至於搬上銀幕，1971年就有電視版，但並不太成功。1999年，BBC推出共4集的迷你影集，輕快流暢，又細膩溫馨，頗獲好評。後來得到有英國奧斯卡之稱的英國電影電視藝術學院(The British Academy of Film and Television Arts，簡稱 BAFTA)，所頒發的4個獎，包括最佳男主角獎。

儘管為伊莉莎白蓋斯凱爾的最後一部小說，“錦繡佳人”完成於伊莉莎白蓋斯凱爾寫作的顛峰時期，是一情節相當吸引人的高水準作品。在伊莉莎白蓋斯凱爾的時代，作家普遍不長壽。她活了55年(1810-1865)，今天來看當然不長，但已令珍奧斯汀(1775-1817)，及勃朗特三姊妹：夏綠蒂勃朗特(1816-1855)、艾蜜莉勃朗特(1818-1848)，與安妮勃朗特(1820-1849)，幾位比她早期的女作家，都望塵莫及。作家壽命不長，亦有好處，較不會明明已江郎才盡，沒什麼新鮮事可寫，只剩喃喃自語時，為了刷存在感，或在出版社的請求下，仍筆耕不輟，寫到作品令人不忍卒讀，還不停止。要知不僅寫作，任何能力都一樣，年輕時擅長的工作，雖不見得品質件件都很好，因總有失手時，但既然為己之所長，大致會有相當水準。只是上了年紀後，不論昔日本領有多麼高強，都可能已走下坡了，但自己卻不知。此時若不甘寂寞，仍不時挺身而出，則為後輩(包括以往的追隨者)所譏，便是自找的。

不像“北與南”，由於涉及一些工業化後的勞資問題，所以會描述當時的社會情況。“錦繡佳人”則純粹講一個喪偶醫生及他獨生女兒，兩人各自擇偶的故事。中年父親的續絃，自然不會太引人興趣，但卻絕非不重要，因對女兒很有影響。擇偶的結局，總是有幸與不幸，有時不幸是由親人承擔。

“錦繡佳人”一書的背景地點及時間為何？Wikipedia (維基百科)在“Wives and Daughters”項下說：

The story is about Molly Gibson, the only daughter of a widowed doctor living in a provincial English town in the 1830s, ….

看起來是發生於1830年代的英國某鄉下小鎮，有關一個喪偶醫生的獨生女茉莉吉布森(Molly Gibson )之故事。但在全書第一章之始寫著：

就由煩瑣的童年往事說起。從前某個國家有個郡，該郡有個鎮，鎮上有棟房屋，屋中有間臥室，臥室裡有張床，床上躺著個小女孩，…。(To begin with the old rigmarole of childhood. In a country there was a shire, and in that shire there was a town, and in that town there was a house, and in that house there was a room, and in that room there was a bed, and in that bed there lay a little girl; ….)

又是從前，又是某國的某郡，有如一般童話故事的開宗明義，似乎強調書中發生的地點及時間皆不重要，所以不提也罷。不過在全書的第三章，卻寫著茉莉的父親吉布森(Gibson)先生，說話帶蘇格蘭口音(Scotch accent)，肯定是蘇格蘭人(Scotch)。稍後且提到有位對“英國歷史”熟悉的老太太(one old lady acquainted with English history)，推測吉布森究竟屬於那一貴族階級。再由書裡提到就讀牛津大學，如此便幾乎已可確定，故事發生地就是英國。又依書中所描述，地點是在離倫敦不算太遠，一個叫何陵福特(Hollingford)的小鎮。

其次來看時間。第四章有：

在那個時代，美國獨立戰爭後的10年，…。(In those days, the decade after the conclusion of the great continental war, ….)

“great continental war”猜想即“美國獨立戰爭”(American War of Independence)，發生期間是1775-1783年。獨立戰爭後的10年，應是1793年。只是在第二章，茉莉12歲時，去肯莫伯爵(Lord Cumnor)的陶爾(Towers)莊園作客時，柯派屈克太太(Mrs Kirkpatrick)說要拿她女兒辛西稚(Cynthia)的照片(picture)給茉莉看。但現存最早的照片，是在1826年由一位法國人所拍攝。1839年法國政府買下一項攝影法的專利權，並於同年8月宣告攝影術的誕生。如此故事便不可能發生在18世紀，最早也只能是1839年後。雖picture亦有“圖畫”之意，但柯派屈克太太並不富有，而普通家庭較少會請畫家為小孩作畫。雖然地點及時間，依作者在書裡陸續所透露，有些混亂與矛盾，但在書中，故事發生的地點及時間，也的確都不是特別緊要。

我們已大致提過英國的財產繼承方式，底下再扼要補充一下。英國豪門世家，往往擁有龐大的莊園，可能還加上金錢等動產。慣例由長子繼承大部分的財產，其餘子女，只分到相對而言，很少的金錢，一年約兩、三百鎊吧！但比起年薪2、30鎊的勞動者，當然仍算很多。也就是豪門子女，若非長子，經由繼承的收入，即使比上不足，比下則足足有餘。至於房地產，大抵都屬於長子的。由於土地不分割，每代財富集中於一人，家族的姓氏、名聲，及爵位(如果有的話)，較易長期維持，長達數百年或上千年都有。因此擇偶時，對方若為豪門子弟，有些人仍會謹慎地先弄清楚，對方在家裡兄弟姐妹中之排序。否則長子與非長子，將來的財力乃有如天壤之別。又非婚生的兒子，若年長於所有婚生子女，亦視為長子，有優先繼承權。此由近代英國的政治家及作家，傑佛瑞亞契(Jeffrey Archer，1940-)所著，以20世紀上半葉的英國為背景，“哈利柯里夫頓紀事”七部曲之首部曲“時間會證明一切”(Only Time Will Tell，2011)一書中，便可得知。

必須一提的是，有時以為安穩的繼承，會半路殺出個程咬金。例如，某人很幸運，因叔叔沒有結婚，一向視他這個姪子如己出。更幸運的是，叔叔很富有。姪子雖沒什麼錢，耐心倒是有的，等著繼承叔叔財產的那天來臨。不料叔叔臨老入花叢，居然結婚了。突然冒出個年輕嬸嬸，她總會為自己的未來著想，因而相當可能讓姪子多出個堂弟。這麼一來，姪子的繼承夢，便將破滅了。可想見“恭喜”兩字，姪子說得有多麼言不由衷。這是英國小說家約翰符傲思(John Fowles，1926-2005)，1969年出版之“法國中尉的女人”(The French Lieutenant’s Woman，同名電影於1981年推出)中的一小段情節。

在“簡愛”及“北與南”裡，女主角原本都沒什麼財力，卻都相當有個性。她們不僅絕不會基於想過好日子而嫁入豪門，更不會為了該結婚而結婚。即使男子是真心求愛，男子的財富，反倒是個干擾因子，即不是加分而是扣分，讓女孩不由自主地更謹慎甚至抗拒。換句話說，這兩個年輕女子都不輕易陷入婚姻的桎梏。之後女孩由於意外繼承大筆的財產後，因而不但立即可獨立自主，且還有能力助人。於掌握主動權，且確定何者是自己的真愛後，方才釋出愛意。

“錦繡佳人”裡，女主角的擇偶，又是那種狀況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