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6 錦繡佳人(五)

克萊兒曾擔任肯莫伯爵女兒的家庭教師，當然是在她結婚前。她後來嫁給一位助理牧師柯派屈克先生，遂成為柯派屈克太太，但伯爵一家一直叫她克萊兒。在豪門待過，耳濡目染久了，行為舉止及應對進退，也就有模有樣。再加上她又是教師，談吐大方遂也不令人意外。因而乍看之下，顯得相當有氣質，有如來自上等人家。她長得不錯，而且雖已年約40，但外表看起來不過才30，說仍頗具吸引力，並不離譜。只是再怎麼精美的包裝，都難以蓋過內容的貧脊。由於個性的關係，造成出身普通，只是在大戶人家待過的柯派屈克太太，於看似優雅的身影下，其實虛假又愛作怪。她對肯莫伯爵一家都畢恭畢敬，尤其在肯莫伯爵夫人面前，更是唯唯諾諾。但一轉身，對其他人則狐假虎威，趾高氣揚。她常藉炫耀自己與肯莫家族很親近，以抬高身價。

柯派屈克太太若企圖讓對方聽命於她，慣用的方式，有底下幾種：採高姿態，讓人產生壓力；訴諸情理，如反覆說這樣做是為你好，你若不聽，辜負我的一片好意，還會讓人家講閒話等；採低姿態，抱怨自己有多苦命，前夫對她有多好，如今都沒人理她了，…。她的自以為是、對人的頤指氣使，及咄咄逼人的態度，均頗令她身邊的人受不了，對她避之唯恐不及。治得了她的，大約只有她那比茉莉略大些的女兒辛西雅(Cynthia)了。知母莫若女，辛西雅了解母親的一切手法，還常刻意戳破母親的假面具。柯派屈克太太的花招，對像茉莉這種單純又善良的女孩有效，但碰到辛西雅就破功。柯派屈克太太完全拿她自己的女兒沒辦法。

其實好幾年前，茉莉便已見過柯派屈克太太了，至今印象深刻。她12歲時，曾去陶爾莊園作客。由於對大人的談話不感興趣，茉莉一人在花園東逛西逛，結果走啊走，就迷路了。又累又餓，她坐在一張大樹下的椅子休息，不知不覺便睡著了。不知睡了多久，她被肯莫伯爵的大女兒卡克哈芬夫人(Lady Cuxhaven)，及柯派屈克太太的講話聲驚醒。於問明狀況後，卡克哈芬夫人跟茉莉說，她得先補充些食物，才走得到屋子，因距離至少有0.25英里(約400公尺)。她要茉莉坐在那兒等待，待會兒克萊兒將帶些食物來。兩人走後，茉莉乖乖坐著，她知道若無人幫忙，她自己可走不回去。終於克萊兒出現了，跟在她身後的那位男僕，端著一托盤。克萊兒說“你看，卡克哈芬夫人有多好，這份餐點是她親自挑選的。你只要都吃完，身體就一定好起來。”她要男僕不必在那裡等，托盤她會拿回去。

托盤上有麵包、冷雞肉、果凍、一串葡萄、一瓶氣泡水，及一杯葡萄酒。雖豐盛且看起來很可口，茉莉卻連拿水的力氣都沒有，克萊兒將水送到她嘴邊。喝了水後，茉莉總算有些精神了，卻因頭實在太疼，食物一點都吃不下。克萊兒勸她趕緊多少吃一些，因該回屋子了。聲音雖仍溫柔甜美，語氣卻顯得不耐煩及嚴厲，讓茉莉感到很歉疚，懊惱給克萊兒帶來麻煩。克萊兒說她已在花園裡晃了3個鐘頭，錯過午餐時間，肚子快餓扁了。既然茉莉食慾不振，她將葡萄給茉莉，其餘便全由她享用。擔心有人突然冒出來，看到她大快朵頤，有損她的形象，克萊兒快速將食物吃完，連葡萄酒也喝光，然後帶著茉莉回屋子。

卡克哈芬夫人看到托盤上只剩一空杯及一空瓶，很滿意地說“嗯！那就該好起來了，克萊兒你實在太棒了！”她認為茉莉應有元氣了，也覺得克萊兒辦事牢靠。克萊兒回應“她頭痛還沒完全恢復呢！我會讓她到我的床上去躺躺。”每次來做客，陶爾莊園都讓克萊兒住在客房裡。卡克哈芬夫人益發認為克萊兒實在體貼入微。她與克萊兒說說笑笑，有點以為茉莉之所以仍頭痛，是因吃太多的緣故。克萊兒怎不告訴卡克哈芬夫人，是她幫忙吃掉大部分的食物？茉莉感到很難堪，她極不願意讓高貴的卡克哈芬夫人，以為她人雖小卻很會吃，她不過才吃了串葡萄而已。但克萊兒對此卻毫不在意，就讓卡克哈芬夫人那麼誤會著。

躺上床後，茉莉憂心忡忡地對克萊兒說“夫人，我是跟兩位布朗寧小姐來的，如果我睡過頭，麻煩您找人叫醒我，免得我一個人被丟在這裡，回不了家。”克萊兒要茉莉別緊張，就放輕鬆睡，只要有她在，一切都不用擔心，說完便離開了，然後完全忘了這件事。下午4點半，陶爾莊園的兩輛馬車駛出來，分批送眾訪客回家。一陣混亂中，布朗寧姐妹搭上不同的車，兩人都以為茉莉跟對方在一起，不知茉莉仍在沉睡。

直到晚餐前，兩位女僕進來整理房間，看到床上有人，嚇了一大跳，茉莉這才醒來，也才知其他客人早就走光了。茉莉哭著說“怎麼辦呢？那位叫克萊兒的女士答應叫我起來的啊！爸爸會找不到我的，貝蒂也會急死的。”兩位女僕面面相覷，很是同情。正在想該如何是好，走廊傳來柯派屈克太太的腳步聲，她正要回房間更衣準備用晚餐。一位女僕對另一位說“最好留給她處理。”兩人便很有默契地拋下茉莉，轉到另一房間。她們對柯派屈克太太向來敬而遠之，一點都不想跟她打交道，趁她進來前，溜之大吉。

克萊兒打開房門，看到茉莉坐在她的床上哭泣，也嚇一大跳。她跟茉莉說“沒什麼好哭的，雖是你自己睡過頭，但這是小事一樁，有我在你就安一百個心。”她還告訴茉莉，若今天回不了家，就待下來跟她一起睡，她會找件睡衣給茉莉穿。還要茉莉下次千萬不要又在陌生人家睡過頭，因要找到像肯莫家這麼熱心待客的，可不是那麼容易。

幸運的是，吉布森當然不會棄茉莉於不顧。他終於結束一天的看診，餓著肚子到家，心想可飽餐一頓了。當管家貝蒂焦慮地告訴他茉莉尚未返回，吉布森晚餐也不吃了，立刻喚人牽出剛進馬廄，以為可以休息了的愛馬，跳上馬背趕到布朗寧小姐家。兩姐妹正自責不已，無助又沮喪。吉布森也不理會她們的道歉了，趕緊再度回家，帶著茉莉的小馬，奔馳到約2.5英里(約4公里)外的肯莫家。

這段驚險的經歷，長存在茉莉記憶中，不會那麼容易磨滅，何況不過是5年前的事。當初被遺忘在肯莫家的細節，茉莉一直未跟任何人說，沒想到今日父親居然以為彼時柯派屈克太太對她很照顧。父親不但對柯派屈克太太評價很高，還要跟她結婚。天啊！這是怎麼回事？茉莉難過且百思不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