31 錦繡佳人(十)

羅傑及奧斯朋先後回來了，只是漢利夫人清醒的時間已不太多了，兩兄弟並無太多機會能與他們親愛的母親談話。奧斯朋一到家，就讓茉莉著實嚇了一大跳，因他模樣較之前改變許多。茉莉上次見到他，是大約兩個月前，他到她們家拜訪她繼母。那時風度翩翩，相當俊美，且充滿自信，談笑風生，要不引人注目也難。如今他看起來憔悴又疲憊，而這倒不是因長途奔波，以及焦慮母親身體不好之故，因即使過了數日，依然如此。不過茉莉較喜歡現在的奧斯朋，因可親多了。成績不佳及負債累累等幾件不順利的事，讓他不再常顯出一付高高在上的神情。過去就算在自己家中，他也屢愛擺個架子。如今他較願意表露情感了，有時還會跟茉莉聊一聊。以往他可能覺得一個出身劍橋的社會菁英，跟一個鄉下女孩，能有什麼好談的。

有天吉布森來看診後，要茉莉可以打包回家了，而且不必再來，因漢利夫人應不會再需要她了，反而她繼母常唸著她都不在家，人家會講閒話。茉莉亦知漢利夫人的身體知覺正快速地減弱，已經很久沒向看護表示要找她了。但她實在不忍在最後關頭，棄漢利夫人而去，請求父親讓她再多留幾天，免得漢利夫人一旦醒來想找她時，她卻不在。熬不過她，吉布森終於同意，若到星期五，漢利夫人都沒要求見她，那茉莉就回家。

星期五下午，茉莉知道她在這裡已沒太久可待了。她進了圖書室，羅傑說她可帶幾本書回家。她爬上梯子，拿了幾本置於高處的書，然後便坐在梯子的最下層，翻閱起來。過了一陣子，奧斯朋走進來，圖書室並不太亮，茉莉又坐在梯子上，要不是她出聲跟奧斯朋打招呼，他可能根本不會注意到她在裡面。奧斯朋進來是為了寫封信，兩人各忙各的，圖書室裡靜悄悄的。突然，外出替父親辦事的羅傑推門進來。揚著手裡的信，對奧斯朋說“我經過郵局，這是你太太…。”奧斯朋站了起來，既氣憤又沮喪地說“羅傑！你幹了什麼好事，你沒看到她嗎？”被奧斯朋的嚴厲嚇壞了的茉莉，迅即也站了起來，滿臉通紅，身子不聽使喚，渾身打顫，像個罪人似的，看起來楚楚可憐。羅傑當然是一臉的懊惱。怎會這樣？三個人一時都不知如何是好。

最後在茉莉保證絕不跟任何人提起下，奧斯朋也就算了。雖他仍是氣呼呼的，但畢竟茉莉乃完全無辜，而且以他從羅傑那裡得到的資訊，茉莉應是一很值得信賴的女孩。茉莉說“我要走了，我真希望沒進來過這裡。”她將手上的書，輕輕地放在書桌上，轉身離開圖書室。要優雅從容，她告訴自己，現在仍不能哭，淚水須往肚子裡吞，等回到房間再說。羅傑已早她一步站到門旁，幫她把門打開，讀著她的臉，似想看透她心裡想些什麼，且雙手緊緊握住她的手。茉莉深深感受到羅傑對剛才發生的事之懊悔與同情。我們是“一國的”之訊息，非常強烈地傳遞出。

走回自己臥房後，茉莉撲倒在床上，放聲大哭。本來要離開漢利夫人，已讓她很傷心了，現在帶著一個不該知道的秘密，以及背負一個極不舒服的承諾，使她更煩惱。就算漢利夫人將她視為女兒，就算奧斯朋兄弟常感謝她盡心盡力地照顧他們的母親，在奧斯朋的心目中，她仍是個外人。家裡有個看她什麼都不對勁，常企圖改造她的繼母，這裡則將她當外人，天啊！究竟何處可容身？

停止哭泣後，茉莉坐了起來，開始沉思。在漢利家她算是已待得夠久了，曉得他們對奧斯朋的妻子，也就是漢利家未來的女主人，設下了很高的標準。非名門望族，根本配不上他們家的繼承人。像醫生女兒，就絕對無法高攀，想都別想，不料他居然已悄悄結婚了。奧斯朋以詩人才子自居，相當高傲，他的妻子總該來自書香門第吧！但這並不夠，還得符合他父母的要求。如此除了飽讀詩書外，又會是那一豪門名媛？令人好奇。只是若他妻子出身很高，又怎麼不能讓父母知道，結婚必須暗中進行？茉莉終於明白，何以奧斯朋開銷那麼大，且常神秘兮兮，不讓人知道他在那裡。至於成績不好及身體愈來愈差，很大的原因，恐怕也是由於為照顧家庭，及為隱藏偷偷結婚等，所帶來的壓力造成的。心地善良的茉莉，開始同情奧斯朋。他的秘密被羅傑洩露後之無理，其實是氣急敗壞下的反應，茉莉遂慢慢不再覺得委曲了。

茉莉向已無知覺，整日沉睡的漢利夫人告別，心裡無比難過。奧斯朋尋遍花園，精心紮成一大束鮮花送給她。茉莉知道他跟她和好了。羅傑挑選各種他認為好的書相贈。羅傑提供的禮物向來都是書，一點也不浪漫。漢利則一直握著她的手，說不出他的感謝，最後擁抱她，像吻女兒般地吻了她。這個漢利老爹，能這樣做可相當不容易。搭上漢利家的馬車，茉莉依依不捨地跟大家告別。

回到家後，茉莉得知辛西雅學期已結束，隔天早上會返抵家裡，較預期提早兩星期。她靜不下心來，興奮莫名，終於可以見到因她父親再婚，所添的姐姐。她繼母則依慣例嘀嘀咕咕，說學費早就付了，提早回來，也不會退錢；而且，本來打算要辛西雅幫忙帶頂法國的無邊軟帽(bonnet)，這樣一來帽子就沒了。吉布森對辛西雅即將到家，比他妻子還高興。他最在乎的是茉莉，希望辛西雅的到來，會帶給她快樂。

辛西雅身材美麗挺拔，表情極富變化。她的眼睛又大又漂亮，經常笑容可掬。她的嘴更是魅力無限，噘嘴的模樣真迷死人。當茉莉還有點害羞時，辛西雅已給茉莉一個大擁抱，且在她雙頰上各親了一下。畢竟是在法國唸書長大的，優雅大方又熱情。就這樣，從第一刻起，茉莉就完全被辛西雅征服。辛西雅是如此美麗，且一定常有人恭維她，所以她本身對自己的美貌很清楚，清楚到已毫不在意了。她的衣服不算多，也非名貴，因她母親並未給她太多生活費。但任一件衣服穿在她身上，都像是能引領時尚潮流。茉莉很高興有這個吸引人的姐姐。

茉莉離開漢利家還不到兩星期，噩耗便傳來，漢利夫人過世了。吉布森告訴女兒“他們父子三人都向你致意，羅傑還說他了解你的感受。”漢利夫人盡到她一生的職責，又脫離最後的苦痛，其實該為她高興，但茉莉就是難過。葬禮後羅傑將回劍橋，家裡剩漢利跟奧斯朋兩人，少掉了漢利夫人及羅傑的緩衝，他們父子怎麼相處呢？茉莉無法想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