53 錦繡佳人(三十二)

茉莉沒辦法待在家中，她需要一些新鮮的空氣。出了家門，她雖步履蹣跚，仍走了很久。她感到很茫然，心想，若父親無法改變對辛西雅的看法，今後該怎麼辦？但父親自有其道德標準，他不可能放棄他一直以來的行事準則。所以，辛西雅…，她不敢再往下想了。回到家後，迎接她的是一片靜寂。父親已經出去看診了，辛西雅和繼母在客廳。辛西雅忙著手上的刺繡，冷靜的表情，讓人還以為什麼事都不曾發生。繼母則呆坐著，臉上猶有淚痕。茉莉隨手拿起一本書，但只是放在膝上，甚至沒翻開。大家沉默良久，僵局讓她無法忍受，她想說點話，卻不知該說什麼，幸好辛西雅開口了。茉莉聽完想了好一陣子，才理解她的意思。

“你們兩位請聽我的決定，不要嚇一跳，也不用想勸阻我。這不是意氣用事，也不是莽撞，而是經過深思熟慮後做出的決定：今後我跟羅傑兩不相干了，他走他的陽關道，我過我的獨木橋。”好不容易弄懂辛西雅在說些什麼，茉莉嚇得膝上的書滑落地面，卻渾然不覺。吉布森太太則說“如果你在韓德森跟你求婚時，就告訴我這個橋跟道的決定，我會很高興。現在講這些，有什麼意義呢？”辛西雅沒有回應。茉莉急切地說“辛西雅，別這樣，想想他吧！他絕對會心碎的！求求你！”“不！才不會。而且就算他真的心碎了，也已經與我無關了。”辛西雅仍相當冷靜，好像在談別人的事。“風波很快就會過去，不要理那些閒話。倒是羅傑，你得趕緊把真相告訴他，…。”茉莉急得都快哭了。

辛西雅微微一笑，她說“茉莉！你是個好女孩，而羅傑應該是你認為天下最好的男生吧！但把事情經過告訴他，且請他原諒，我是絕對不會做的。他當初把我當女神，覺得我一切完美。只是天下豈有完美的人？一個都沒有！但這是他過於浪漫，以致識人不明，說起來也不是我的錯，因我從來就無意騙他。不過我還是寧可讓他對我維持那虛幻的美好印象，因此永遠不要再與他見面，便應是唯一的選擇。你建議我將真相告訴羅傑，我相信是出自好心，但那就有如要我匍匐在他面前，痛哭流涕地說‘我錯了，請你不要離開我。’讓你失望了，我不可能這樣做的。一方面我向來都是受到男生的讚賞與崇拜，對男生低聲下氣地求寬恕，不符合我的風格。而最重要的原因是，…。”辛西雅停頓了一下，吉布森太太說“你就不要再說了。”

辛西雅沒理會她母親，繼續說“原因是我並不愛他，這才是真相！而且我已知道這個真相已很久了。我或許喜歡他、尊敬他，他真的是一個很好的人，這我打心底認為。但那不是愛，我一點都不想嫁給他。他無法讓我快樂，而他跟我在一起也不會快樂。他的善良及博學，雖是大家公認他所具有的優點，有時卻令我感到畏縮。不過這些都無關緊要了，因我已寫信告訴他婚約取消了，當然他要一個月後才能收到信。另外，跟漢利老先生說明的信，我也已寄出了。這個結局恐怕會令有些人不滿意，我為此感到抱歉。也可能會再為我博得更多的罵名，這我只好接受。但是，終於能從束縛中解脫了！終於不必再擔心我在他心目的形象沾惹塵埃，我恢復自由身了！茉莉！替我高興吧！”

當天晚餐時，吉布森仍皺著眉頭，四人默默無語。餐後，茉莉去辛西雅房間找她聊聊。辛西雅的情緒已安定下來，又可說說笑笑了。茉莉對辛西雅的鎮定、感情的收發自如，頗為佩服。辛西雅忽然腦中靈光一閃，她慧黠地盯著茉莉，說“我親愛的茉莉，我知道了，羅傑將來會娶你，你們兩個好相配。這可能是何以我內心深處，一直不覺得我跟羅傑分手，他會太難過。啊！我終於想通了。沒錯！就是這樣。你擔心羅傑會心碎，那你就設法不要讓他心碎!。茉莉，一切看你了！促成一段姻緣，我現在感到無比的舒暢。”茉莉又是過了好一會兒，才恍然大悟辛西雅在說些什麼。她羞紅著臉推開她，說“你亂點鴛鴦譜，早上還是你丈夫，晚上就變我的。你把他當什麼啊？”

兩人談些女孩子間私密的話題，心情愉快，之前難過的氣氛，已拋到九霄雲外了。茉莉不禁想，若撇開跟男生相處不謹慎，以致不時讓男生愛她愛到無法自拔，辛西雅實在太討人喜歡了。至於在辛西雅的想法中，雖被繼父臭罵一頓，相當難堪，她卻一直不以為男生愛上她是她的責任。而茉莉也逐漸有些認同辛西雅的認知，大家似乎對她太過苛責了。畢竟不是每個人都很會處理感情的事，男女都一樣，尤其年輕人，更是缺乏經驗。

突然有個女僕樓下樓上，到處找吉布森。辛西雅說她剛才聽到前門關上的聲音，他應外出了。女僕很著急，說“漢利家有人騎馬來通報，奧斯朋先生死了，漢利老爺請我們家老爺趕快過去一趟。”奧斯朋有時會來家裡坐坐，他風度翩翩、斯文有禮，一向很受家中幾個男女僕人的歡迎。茉莉和辛西雅快速下樓，茉莉認為父親外出卻沒有交待，應只在家裡附近散散步，不致於走太遠。女僕的焦慮，令吉布森太太很受不了，她嘟嘟囔囔，“我就知道會有這個結果，還跟我說他很健康，我一直沒有完全相信。只是已經死了，找吉布森先生又有什麼用呢？難道他還能讓人起死回生？”

茉莉的一顆心快跳出來了，趕緊要女僕通知馬伕備馬，並為她準備側騎的馬鞍。她繼母問道“茉莉，你想做什麼？”吉布森太太難以理解，不過死了個人，一群人為什麼忙來忙去？但辛西雅一看就明白茉莉的用意，她催促馬伕動作快些，並協助茉莉將衣裙整理好。茉莉雖知父親隨後必會趕到，但她毫不猶豫地相信，自己必須儘快去漢利家，即使僅早到片刻也好。羅傑不在，她不能讓剛死去心愛長子的老先生，孤單而無人陪伴。她勒馬奔馳，黑夜中風聲從耳邊呼嘯而過，但她一無所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