63 錦繡佳人(四十二)

已經離家整整一星期了，由於爸媽已從倫敦回來，茉莉覺得該回去陪他們。雖不只海芮，連肯莫伯爵夫人都留她，茉莉仍於星期二回到自己的家。在陶爾莊園，她度過很多快樂時光，見識各種新奇的事物，再再令她回味無窮，而身體也完全康復了。小時候那次去莊園，所留下的恐怖印象，已完全拋到九霄雲外。離開陶爾莊園時，她依依不捨。進了家門，吉布森太太看到茉莉精神奕奕、舉止高貴優雅，整個人有如脫胎換骨、煥然一新，不禁嚇一大跳。她以“過來人”的口吻說，年輕女孩只要在貴族家住幾天，氣質便有很大的變化。像她自己，就是曾在肯莫伯爵家住過，受過薰陶，所以舉手投足與眾不同。人家只要一看她，就知她曾待過上流社會。緬懷一番後，她先問茉莉陶爾莊園的情況，又問她碰到那些人。茉莉數了一些人，最後提到羅傑。

“我說啊！那年輕人，絕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向上爬的機會。只要是大人物聚集的地方，他一定會設法擠進去。”吉布森太太顯然對羅傑仍有相當偏見。茉莉很不以為然，她說“羅傑是主客，何陵福特男爵很器重他。他獨特擁有的非洲經驗，及令人驚豔的研究成果，使他在賓客中大受歡迎。”“辛西雅不在，家裡只剩你跟我，我們就不要鬥嘴了。對了！羅傑應沒提到他那可憐的小姪兒吧！”吉布森太太轉移話題。“有啊！他說他跟父親，都很疼愛那乖巧的小男孩。”可憐不成，她再度轉移話題。“漢利是不是被誰迷住了？被那法國母親嗎？他怎麼這麼久都不再理睬你？以前一副沒有你，日子就過不下去似的，現在卻把你全忘了。”“漢利老爺邀我下星期去他們家住幾天，似乎也希望我能陪陪奧斯朋的太太。如果媽媽不反對的話，我就回覆他們說可以。”茉莉答道。

“我不喜歡你跟那個出身低微的法國女人太接近，也不要我現在唯一的女兒不在身邊。不過，爸爸終於同意家裡擴建，要增加一個房間，否則辛西雅他們以後回來將不夠住。工程期間，你的房間要拿來堆積雜物。而瑪麗亞(Maria)也來湊熱鬧，家裡正要開始忙，她卻想請長假。你曉得我對女僕向來很仁慈，當然不可能拒絕。所以，如果你能幾天不在家，會比較方便。這樣看來，我只好勉為其難，犧牲你的陪伴。你放心，我會替你跟爸爸說情，讓你去漢利家待幾天。但下不為例喔！”茉莉雖不太懂繼母講話的邏輯，而且繼母逕自對自己的房間做了安排，並未問過她的意見，她仍很高興能去漢利家了。

家裡近來訪客不少。先是布朗寧姐妹，她們得知茉莉去陶爾莊園住了一星期後很興奮，趕緊上門。兩人拼命想知道作客的細節，貴族的生活總讓小老百姓好奇。茉莉很樂意跟她們分享所見所聞，但她繼母不只常打斷她，還不時糾正她講的內容，讓她不只感到極不舒服，並講得彆彆扭扭。首先，吉布森太太一再強調，茉莉能去陶爾莊園，乃是因肯莫伯爵夫人，為了讓她安心去參加婚禮，才好心地讓茉莉去住。因此她一從倫敦返家，茉莉也就不能留那裡而得回來了。茉莉自然知道這完全不是事實，但她豈能告訴布朗寧姐妹，她繼母在瞎掰？而當她在描述陶爾莊園的各種經歷時，她繼母常說她講得不對，應是如何如何。繼母不停地說茉莉搞錯了，還說她在那裡住過很長一段時間，對莊園太了解了。而茉莉才住過這麼一次，不懂又愛亂講。弄到後來茉莉根本就想閉嘴算了。

下一個訪客是固德芬太太，她曾讓茉莉吃了不少苦頭。大約一年前在書店，茉莉替辛西雅轉交一封信給普瑞斯頓。那封信其實沒什麼，裡面裝的不過是辛西雅要還他的錢。不管怎麼樣，只是代轉信件，完全不是什麼齷齪事，原本不值得一提。不幸鎮上著名的偽道德魔人，固德芬太太恰好也在書店。這下慘了，她如獲至寶，義正辭嚴地到處跟人說，茉莉道德敗壞，居然在公開場所傳遞情書給男人。弄得茉莉名聲大壞，眾人對她避之惟恐不及。後來還是靠海芮的鼎力協助，才得恢復清白。是整人為快樂之本嗎？這位假道學、沒什麼見識，卻愛惹事生非的祖母級人物，無事不登三寶殿，又會給茉莉帶來什麼麻煩？

固德芬太太今天有個小孫女同行，她並不知茉莉去了陶爾莊園，而是來打探辛西雅結婚的事。她跟吉布森太太的講話過程裡，充滿著機鋒，只是後者不見得次次皆能掌握她話中涵義。固德芬太太說“我向來都挺喜歡辛西雅，我絕不會跟別人一樣醜化她，說她愛跟男人調情、用情不專，或任意拋棄未婚夫等。如今她有好歸宿，我很替她高興。一個接一個，我猜你現在已將目標移到茉莉身上了吧！”“如果你指的是我會替茉莉找個婆家，讓這個我現在僅有的女兒離開我，那可就大錯特錯了。不要說我無法忍受茉莉不在身邊，當月下老人我是最不擅長的。辛西雅是在倫敦堂叔家，認識韓德森的，跟我沒關係。”

“這我知道。我還猜是她堂妹常生病，而你反應靈敏，曉得該抓緊時機，每次都立即將辛西雅送去幫忙照顧。這樣會為女兒終身大事精心設想的母親，其實不多。如果想讓女兒早點出嫁，抓住各種可能的機會，當然是一好手法，我沒有批評的意思。只是我想為茉莉說句公道話，不要忘了她也是你的女兒，千萬別停止發揮你的靈敏力。”在一旁的茉莉又好笑又好氣，她回應“謝謝您的好意。我現在還沒有想結婚，對結婚我一點都不急。不過當我萌起這個念頭時，我會自己留意，不會麻煩媽媽的。”

固德芬太太究竟想批評那種母親呢？吉布森太太搞不太清楚，於是換個話題。她說“我愈來愈不知道怎麼讓茉莉待家裡了，才剛從陶爾莊園回來，她又將去漢利大宅。雖我又要好幾天見不到她，但看到她如此受歡迎，我實在無法不得意起來。去這種大戶人家，除了了解上層社會的生活，又可見見世面，收穫乃難以想像的大。以去陶爾莊園來說，跟一群聰明又傑出的人朝夕相處，耳濡目染，幾天下來，自己也會變聰明呢！你看，茉莉現在談吐都不一樣了，連講話的聲調也不同了，整個人變成睿智又優雅。對了！辛西雅從巴黎寫信來了呢！”吉布森太太現在可得意了，兩個女兒都可拿出來吹噓。

固德芬太太搖搖頭，說“時代真的變了，現在女孩子結婚前就到處亂跑，還到男生家住。以前如果男生在，我們去他家拜訪，就已是天大地大的事了。至於住到他家，那是絕不可能的。不過話說回來，近水樓台先得月，這樣才容易讓女兒快快嫁出去，並不是一無可取。畢竟有人擔心女大不中留，留來留去留成仇。有你這樣的母親，我打從心眼裡替茉莉高興，雖然我自己是不會為我孫女這樣不擇手段地安排的。”“她說替茉莉高興，那應是讚美我這個做母親的吧！”吉布森太太心裡這麼想著，不禁眉開眼笑。

茉莉凡事常願往好處想，不過固德芬太太最後那段話，仍讓她覺得相當刺耳，一直在她耳邊嗡嗡作響。好不容易祖孫二人終於要離開了，茉莉送她們到門口。門才剛關上，還沒鬆口氣，便聽到門外的固德芬太太，迫不及待地對她那十歲左右的孫女說“這個吉布森太太的深謀遠慮，實在無人能及。一個嫁到倫敦有錢人家，一個企圖嫁到大地主家。而眼看被挑中的老二，快失去家產繼承權了，她就派女兒去幫他奪回。…”，接下來固德芬太太說什麼，茉莉根本聽不下去。被講得如此不堪，她真想大哭一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