81 傲慢與偏見(十三)

當晚伊莉莎白與賓利家的人共進晚餐，席中眾人紛紛詢問珍的情況。由於珍的病情仍未緩和，因而伊莉莎白並無好消息可報告，每個人都安慰她。不過她發現，只有賓利是真正關心珍，他為珍感到焦慮不安。至於他的姐妹，就是問問、表示同情，再講些生病有多麼令人討厭之類的話，然後便將這件事拋到九霄雲外了，繼續歡笑地用餐。才剛開始喜歡這對姐妹的伊莉莎白，終於醒悟，理解自己過去並沒誤會她們。沒錯，表面的禮貌，及講好聽得體的話，她們都很擅長。她們也相當會做人，知道怎麼對人好，反正有僕人可差遣，不會太累到她們。但兩人皆打心底奉行無友不如己者的古訓，因而以自己的家世背景，不論跟她們相處再久，都不可能成為朋友的。兩人的虛假，是千真萬確。

本來伊莉莎白一直覺得自己不請自來，且還留下來，實在相當唐突。但賓利對她很友善，盡力讓她有賓至如歸之感，使她覺得欣慰。但他的兩姐妹，可就沒這麼好心了。晚餐結束，伊莉莎白回房看珍，這時她們就原形畢露了，剛才的親切及同情都不見了。妹妹卡洛琳先發難，她批評伊莉莎白連基本的禮儀都不懂，就這麼突然跑來別人的家，顯得傲慢又魯莽。她既不會說話、缺乏風格、品味不佳，且毫無美貌可言，她對這種女孩毫無興趣。姐姐路易莎不讓妹妹孤單，補充說她走了多遠？3英里、4英里，或5英里？除了很會走路外，她根本一無可取。她今早出現時，由她襯裙的下襬，可看出襯裙泡在污泥裡，一定有6英吋深。整個模樣，就如一個野丫頭。赫斯特附和妻子，他說只因姐姐感冒，一個女孩子，便在鄉野間亂竄，那像個淑女？當今早她披頭散髮、蓬頭垢面地進來時，真把他給嚇壞了。

賓利說他只看到一個為姐姐生病，便立即趕來的女孩子，顯示她們姐妹情深，其餘倒都沒注意到。卡洛琳轉而問達西，“你不會希望你妹妹，以這個模樣出現在別人家吧！”達西有個比他年輕差不多13歲，現年才15歲的妹妹喬治安娜(Georgiana)。“那當然。”卡洛琳接著問，“你曾以為她美目盼兮，但她這趟冒險，恐怕已大大影響你對那雙美目的愛慕吧！”達西笑道，“一點也不，運動讓她的眼睛更加明亮了。”從兩位男士口中，兩姐妹都聽不到她們想聽的話，只好轉移話題。

路易莎說，“我對珍的評價很高，她的確是一個相當甜美的女孩子，我真心誠意地希望她能找到好歸宿。只是有那樣的父母，及那般寒酸的親戚，機會恐怕很渺茫。”賓利道“親戚再怎麼不起眼，也無損她們的討人喜歡。”“不過若想嫁進豪門世家，就沒那麼容易了。”達西冷冷地說，他對班納特太太的言行舉止，一直很感冒。賓利不想再糾纏這問題，兩姐妹則一致同意達西的看法，繼續取笑珍的父母及親戚之粗俗。其實班納特姐妹的舅舅及姨丈，分別在經商及擔任律師，日子過得一點都不差。不過在賓利姐妹及達西的眼中，不過是小商人及小律師，社會地位絲毫都無法讓他們看上。

這晚離結束還早得很。賓利姐妹離開餐廳後，帶著滿滿的關懷，來到珍的房間。兩人對珍噓寒問暖，一直待到女僕上來，通知她們咖啡時間到了，才顯得依依不捨地下樓去。伊莉莎白則等姐姐睡著後，覺得該善盡當客人的義務，遂悄悄掩上房門到客廳去。

客廳裡幾人正在玩牌，伊莉莎白雖被邀請加入，不過她推掉了，逕自拿本書看。赫斯特對她寧可看書而不玩牌，頗為驚訝。賓利提議要替她多拿幾本書來，且為自己的藏書不豐感到抱歉。又招供自己向來疏懶，即使家裡的書並不太多，卻也沒讀完。卡洛琳說“先父居然只留下這麼一點書，讓我很驚訝。達西啊！你在潘伯利莊園的圖書館，書籍多到可用浩如煙海來形容吧！”“我家的書是不少，但那是好幾代累積下來的成果。”達西頗以能坐擁書城自豪。“你的貢獻也不小吧！我看你總是在買書。”卡洛琳對達西的一舉一動向來留意。“在這種時代，怎可不好好充實家中的藏書呢？”達西愛書，看到好書就買。再怎麼忙，書不可一日不讀，不讀書他是難以忍受的。

伊莉莎白被他們的對話吸引，她放下手中的書，走向牌桌。卡洛琳問起達西的妹妹之近況，由於卡洛琳提到達西的妹妹有很多才華，話題遂轉到女孩子的才華。賓利覺得現在的年輕女孩，往往都具備不少才華。每當有人向他介紹某位女孩子時，都能數出一堆她的才華，個個莫不才華洋溢。達西則以為“才華”這字眼被濫用了，什麼都可被視為才華，於是才女滿街走了。事實上，他認識的女士裡，了不起能數出6位，是真正可稱之為才女者。卡洛琳附合達西，說她的看法跟他一樣。

伊莉莎白好奇地問達西，他心目中的才女，是否要具備很多項才能？達西表示當然如此。他的忠實支持者卡洛琳，立即搖旗吶喊，“女子要能被稱為才女，至少須會音樂、歌唱、繪畫、舞蹈，及現代語文(modern languages，有常用外國語之意，在當時的英國，乃大致指法文，或德文等)。而且只懂個毛皮不算，得嫻熟到顯著高人一等才算。不僅如此，諸如氣質出眾、儀態款款動人、聲音悅耳動聽，及談吐有致，也都是不可缺少的特質。否則不過是半調子，稱不上才女。”達西補充道，“是這樣沒錯。而且除了上面提到的那些外，還必須大量且廣泛地閱讀，以豐富及提昇她的內涵。”“這麼多條件！難怪你只認識6位。我甚至好奇，竟然有女子能通過你的才女檢定。”伊莉莎白說。“你對你的女性同胞很嚴格呢！不相信有符合這些條件的女士。”達西半開玩笑地說。伊莉莎白卻認真地回答，“因我從未見過這種女子。從能力、品味、勤奮，到優雅，集那麼多你形容的特性於一身的女子，我至今真的沒遇到過。”

賓利姐妹不約而同地嚷了起來，兩人均抗議伊莉莎白對才女存在的懷疑，搶著說符合那些條件的女子是有一些，才女並非稀有動物，自己就認識好幾位。何以如此激動？真實的情況是，兩人都自認是才女，達西說認識6個才女，兩人想當然耳，其中必定包括自己，因而沾沾自喜。但伊莉莎白言下之意，她們姐妹皆非才女，兩人對此相當不服氣。赫斯特不得不要她們安靜下來，說她們只顧講話，都不專心玩牌，牌常亂出一通。被他一攪和，眾人頓時失去了談興。不久伊莉莎白便趁機暫時告退，上樓去看一下姐姐。

伊莉莎白才一離開，卡洛琳便出手了。“這個班納特家的二小姐，就是那種喜歡在異性面前，藉著眨低同性，以便抬高自己身價的年輕女子。我相信這招對很多男士有效。但，我實在不想這樣講，手法真的很卑鄙。她的行為，相當令人反感。”這番話主要是說給達西聽的，他了然於心，回應道“千真萬確！是有些女士，為了俘虜男子，而不惜玩些手段。但只要是玩弄手段，都很卑鄙，只要是耍心機的手法，都令人反感。”卡洛琳對達西的答覆不太滿意，且懷疑他在影射些什麼，遂停止此話題。

伊莉莎白再度回到客廳，她只是要告訴大家，姐姐的狀況變糟了，她必須留在姐姐身邊。賓利建議趕快找瓊斯醫生來，但他的姐妹都反對，說鄉下的蒙古大夫，那有什麼好本領？該發快信到倫敦，找名醫出診。從倫敦請醫生來？大費周章，伊莉莎白不覺得有此必要，但卻不想違逆賓利的好意。於是決定若明天一早，姐姐的病情沒有明顯好轉，就將瓊斯醫生請來。賓利對珍的病相當不安，但又不知他可做些什麼？只不斷地吩咐管家，須盡全力招呼並協助班納特姐妹，且明早不管怎樣，就請醫生來。賓利姐妹亦宣稱她們感同身受，憂心如焚。只是憂心來得快去得也快，伊莉莎白才走後不久，她們便又恢復歡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