86 傲慢與偏見(十八)

晚餐一開始，班納特幾乎沒說什麼話，先觀察一下他的客人，反正他妻子的話不會少，場面不至於泠清。等菜都上完後，他開口了，且選個客人應會喜歡的話題。他說柯林斯相當幸運，有凱瑟琳狄柏夫人這麼好的贊助者。此話題果然深合柯林斯的胃口。他不斷讚揚凱瑟琳夫人，說此生從未見過有像她這麼高貴的人，待人卻如此親切，毫無架子，對他尤其欣賞與照顧。他愈講態度愈嚴肅，有如在崇敬上帝一般。

這位對凱瑟琳夫人非常忠誠的牧師，表示他很榮幸，已在凱瑟琳夫人面前佈道兩次，每次都讓夫人相當滿意，稱讚他的口才及對“聖經”的領悟。夫人也已兩次邀他去她的莊園羅辛斯(Rosings)晚餐了。前天，即星期六晚上，因夫人家打牌三缺一，還派人來請他過去支援，簡直把他當成家人。他說有不少人認為凱瑟琳夫人態度極高傲，但這完全是誤解，他從未看過她對人不客氣。事實上，再沒比她更和藹的人了。夫人跟他不只談教會及信仰的事，還關切他的生活。夫人不時建議他早日成家，且提醒他要慎選對象。她也曾紆尊降貴，來參觀他的牧師公館，對他的重新佈置很贊同，並給他一些意見。

班納特太太回應，“依你所描述，她應很討人喜愛。可惜大部分身分高貴的女士，並不像她一般，都該跟她效法才對。還有，你的公館離她的莊園近嗎？”柯林斯回答，就只隔著一條路。班奈特太太又問，“你提過她目前守寡，那她有其他家人嗎？”柯林斯回答，只有一個獨生女，她將來是羅辛斯莊園及所有家產之繼承人。班納特太太要他描述一下這位莊園未來的主人。“狄柏小姐是個非常迷人的年輕女孩，美貌無人能及。人們說的國色天香，我想就是指她了。據她的家教老師說，她具有多方面的才華，可惜她自幼體弱多病，否則各項才藝便可更精進。她親切隨和，毫無貴族架子，常坐在由小馬拉的敞篷馬車到處跑，看到人就打招呼。”國色天香？伊莉莎白覺得此君未免太誇張。

班納特太太問，“她覲見過國王嗎？”“狄柏小姐的身體狀況不佳，使她禁不起到倫敦的長途奔波。但我告訴凱瑟琳夫人，小姐未能出現在宮廷，是宮廷的損失。少掉這顆最耀眼的寶石，宮廷有什麼看頭呢？夫人似乎很喜歡我這個講法。我常會適時提供一些巧妙又雋永的恭維話，總能讓夫人小姐們，聽了開心不已。我還曾不只一次跟夫人說，她的掌上明珠，一看就有公爵夫人相。但她完全不需要這個爵號，反而因為她，這個爵位才得以榮耀。這類話夫人愛聽嘛，我就不時講一些，大家高興。”談論凱瑟琳夫人，是柯林斯最愛的話題，只見他講得眉飛色舞。

“你說的一點都沒錯。而且你很幸運，具備阿諛逢迎的天份，這種能力可沒有太多人擁有。我可否請問你，這些能讓人聽後樂到心坎裡的諂媚話，你是臨時起意呢，還是有備而來？”班納特倒不是取笑，而是誠心請教。這個提問，讓柯林斯愈發得意。他答道，“通常是隨機應變。但有時我會預想各種可能的情況，並編出一些適合恭維的錦囊佳句。每每由事先的模擬過程中，我可得到很大的喜悅，這算是自娛娛人吧！但即使是先想好的恭維話，效果要好，就得讓人以為是不經意地脫口而出，這便得靠多練習了。”已經夠了，班奈特不再發問。這位他們家園的未來繼承人，果然如他原本所猜測，極為荒唐可笑。看著這位自以為是的牧師，滔滔不絕地講授他的拿手絕活，班奈特有如在欣賞一齣荒謬劇。偶而他會瞄伊莉莎白一眼，因他知這個女兒與他會有類似的體會。

晚餐結束，眾人移到客廳用茶。班納特覺得鬧劇該結束了，不想再聽胡言亂語。他請客人為女士們朗讀，柯林斯立即答應。有人拿來一本書，一看書是來自流動圖書館(circulating library)，他立即退避三舍，並請女士們原諒，因他從來不看小說。老四凱瑟琳皺著眉頭看他一眼，老么莉迪亞則輕輕叫了聲“我的天啊！”居然有人不看小說！兩人皆有如看到外星人。又送來幾本書，柯林斯考慮良久，最後挑了本“對年輕女性之佈道集”(Sermons to Young Women，1766，俗稱為Fordyce’s Sermons，為James Fordyce (1720-1796)所著)。他剛打開書，莉迪亞便打個呵欠，有如上課開始了。才讀到第3頁，由於他的聲音單調，加上書的內容嚴肅，百般無聊的莉迪亞，已按捺不住了。她跟母親講一些，從姨丈那裡得知有關軍官的事，且說隔天要去梅里墩，打聽進一步的消息。聲音雖已壓低，卻仍聽得很清楚。

珍及伊莉莎白，均責備小妹的失禮，但來不及了，柯林斯覺得受到冒犯。他把書放一旁，說“我注意到年輕小姐，對內容正經八百的書，並不太感興趣。但此書乃是為她們寫的，開卷有益，讀後必受惠良多。只是她們卻排斥，反而喜愛那些沒營養的言情小說。不過我不會勉強我年輕的堂妹了。”朗讀到此為止，他轉向班納特，要挑戰他雙陸棋(Backgammon，亦稱百家樂棋)。班納特欣然接受挑戰，還誇他能接地氣，做出明智的抉擇，讓女孩子們不必被約束在這裡，可以去自由活動了。班奈特太太及兩個大女兒，再度為莉迪亞缺乏禮貌的行為致歉。並保證若他下次再讀，不論讀那一本，每個女孩都會專心聆聽。柯林斯則倒過來保證，他對剛才的事，一點都不介意。對堂妹的仰慕，也絲毫未減。

由於已有穩定的工作，又有間好房子，現在就差個妻子。傳聞裡，龍柏園有多位既美麗又好相處的淑女。若傳聞為真，柯林斯便準備從這裡物色妻子。這是他來訪的目的，他信中所提到的補償，就是從五姐妹裡，挑選一位為妻。他對自己才智過人，想出這個兩全其美的計畫，相當自豪。而這樣的慷慨及無私，相信日後也必廣為傳誦，引為美談。他見到她們後，更強化執行計畫的決心，因傳聞一點都不假。尤其珍的美貌，更令他滿意。這亦吻合他一貫的想法，長女該先出嫁。於是在抵達的第一天，他便已選定目標。大事底定，一切將水到渠成，當晚他睡得很安穩。

豈料第二天早上，目標便須更換。早餐前，柯林斯與準岳母洽商結婚事宜時，碰了個釘子。他從他的好工作及好房子談起，當然也不忘再講一遍凱瑟琳夫人對他有多好。然後說出他的精心規劃，即擬自龍柏園為牧師公館找位女主人。而這便是他預計對堂妹們提供的補償，因她們此後便能繼續住下去了，班奈特太太聽了滿心歡喜。只是當柯林斯說出珍配他很適合時，她不得不告訴他，珍已快訂婚了。柯林斯當機立斷，將對象換成伊莉莎白。不論年紀及美貌，她都僅次於珍。既然珍不行，那當然就輪到她了。再度，柯林斯覺得大事底定，他滿意計畫進展的順利。

一切稱心如意，上天真太厚愛她了！班納特太太對有兩個女兒即將出嫁，且一個嫁給有錢人，一個嫁給龍柏園下一任主人，實在高興萬分，沒有比這更好的安排了。前一天讓她痛恨不已，看成強盜來搶奪家產的柯林斯，才不過第二天，便被她視為東床快婿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