90 傲慢與偏見(二十二)

舞會即將再度開始，達西走向伊莉莎白。看到這位大人物，弱水三千，只取一瓢飲，夏洛特感到好笑，心想：這個女孩，真是人在福中不知福。她忍不住在伊莉莎白耳邊悄聲提醒，“千萬別犯傻，不可只因喜歡一個小軍官，就對一個身價比他高十倍的男子擺臉色”。伊莉莎白沒有時間回答了，隨著達西走到舞場。才一站定，她立即好奇究竟發生什麼事？只見左右眾女士，無不投來欽羨的眼光，這是她生平首次成為舞會的焦點。她此時方才體會，原來獲准站在達西對面，是多麼尊榮。“哇！我是灰姑娘耶！”她不禁覺得有些滑稽。她想起來了，除了賓利姐妹，在梅里墩，達西可不曾跟誰跳過舞，她同意自己的確太不識好歹了。

兩人隨著音樂起舞，但都沒說話。這個人是怎麼回事？伊莉莎白心想：難道我們就這樣，不說一句話地跳兩支舞嗎？不對，逼他講話，才是對他的懲罰。她遂開口，隨便講些有關這場舞會的事，達西簡短回答後，又陷入沉默。得再逼他一下，伊莉莎白開口道，“該你說了，我剛才已談過舞會了。你要講房間的大小，或跳舞人數的多寡都可以。”達西微微一笑，說不論她要他講什麼，他都遵從。“很好！目前這樣就夠了。說不定再過一陣子，我會說比起公共舞會，私人舉辦的舞會更令人愉快之類的。此刻我們可以暫時安靜一下。”

達西感到有趣，“你跳舞時，向來都照著規矩說話嗎？”“有時候會這樣。兩人在一起半小時，卻全程不語，不是很奇怪嗎？多少總該講點話吧！但為了某些人的方便，交談宜做些設計，以儘量降低他們開口講話的麻煩。”達西覺得更有趣了，“你這樣講，是你一向的想法，還是為了體貼我的感受，才特地這樣說？”“都有。”伊莉莎白淘氣地說，“我發現，我們兩人的個性有一些類似的地方。我們都不愛交際，都沉默寡言，除非我們預料能出口成章、妙語如珠、言之成理，甚至語驚四座，否則寧可選擇閉嘴，不說就是不說。”達西說“我確定你的個性，並不怎麼像這個樣子。至於我的個性，到底有多像你所形容的，這我就不敢多說了。不過你應自認對我的描述很精準吧！”伊莉莎白卻客氣起來，“我也不敢這麼講。”

再度陷入沉默。過一會兒，達西問伊莉莎白，她們姐妹是否常步行到梅里墩？給出肯定的回答後，她卻禁不住誘惑，補了一句“在梅里墩遇到你那天，我們交了一個新朋友。”這句話效果不錯，達西臉色瞬時變了一下，但立刻浮現高傲的神色，不說一句話。伊莉莎白頓時怪自己多嘴，那壺不開提那壺，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。唉！她發現原來自己也有辭窮的時候。經過好一陣子，達西勉強說道，“老天爺眷顧威克姆，讓他外表出眾，談吐生風，使他容易交到朋友。但朋友是否留得住，那就不曉得了。”“老天爺對他的眷顧仍不夠，他失去你的友誼。”伊莉莎白再也克制不住了，她又強調，“失去你的友誼可非同小可，造成的慘痛，將使他終身受苦。”

達西不想再糾纏這些，當他企圖改變話題時，盧卡斯出現了。他本來是要穿過跳舞人群，到房間另一頭去。由於看到達西，他遂停了下來。行個大禮後，盧卡斯先長篇大論地恭維達西及其舞伴之舞姿曼妙。然後他提到今晚除舞會成功外，附帶的喜事也很令人興奮，說時望向賓利及珍的方向。他本想再繼續說下去，但警覺到不該太打擾這雙璧人，遂匆忙離去。達西對盧卡斯之恭維並不太在意，但喜事之說令他訝異，他用眼角餘光，瞄了賓利及珍一下，他們正渾然忘我地相擁而舞。他回過神來，問他的舞伴，“抱歉，被盧卡斯打斷，我忘了我們剛才在講些什麼。”伊莉莎白說，“我認為我們根本沒在講什麼。兩個無話可說的人，怎會被打斷？唉！我們已試過兩三個話題，都不成功。接下來能聊些什麼？我真的技窮了。”

“你對書有什麼看法？”達西帶著微笑問。“書喔！我確定我們兩人不會讀相同的書，即使讀一樣的書，感想也必大為不同。”伊莉莎白對跟他談書沒興趣。“這樣我們反而可比較相異的觀點啊！”達西道。伊莉莎白仍不願意，“不，我不想在舞廳裡談書。書可在餐廳或客廳出現，但不是在舞廳。況且，我現在腦海裡，被其他事佔據。”“你常這樣嗎？想別的事？”達西帶著懷疑的語氣。“對，我經常如此。”伊莉莎白不知自己在說些什麼，因她的思慮已飄到老遠。突然她說“達西先生，你曾說過，對於別人犯錯，或得罪你，你都不容易忘掉。是不是這樣？所以你對怨恨別人，應很謹慎吧！”“沒錯，我是很謹慎。”達西堅定地說。“而且，你絕不允許自己受偏見的矇蔽嗎？”“我希望不會。”“不易改變看法的人，是不是從一開始，就要確定自己的判斷要相當精準。”伊莉莎白簡直沒完沒了。

達西不得不問，“可不可以告訴我，你為什麼老問這些？”“只是想刻畫你的性格。”伊莉莎白儘量輕鬆地說。“那你成功了嗎？”達西問。伊莉莎白搖搖頭，“我被弄糊塗了。不同的人，對你的描述，上下差異很大，我不知該相信那一個。”“這我可以想像。只是既然存在各種不同有關我的說法，班奈特小姐，我建議你不要現在就刻畫我。再過一陣子吧！不然對你我都不公平。”“但如果現在不弄清楚你究竟是什麼樣的人，以後可能就沒機會了。”“那我絕不會阻撓你的雅致。”達西冷冷地說。伊莉莎白也不說了，兩人默默地跳完另一支舞，然後分開。雙方對剛才的交談都不太滿意，不過由於達西對伊莉莎白，有止不住的好感，因而很快就原諒她，並把怒氣導向另一人。

伊莉莎白才一退到場外，卡洛琳便向她走過去。雖堆著笑臉，那輕蔑的表情卻完全藏不住。“伊莉莎白小姐，聽說你喜歡威克姆先生？你姐姐向我東問西問，就是想知道有關他的事。只是我發現，即使他跟你說了再多，卻忘了告訴你，他父親曾為老達西先生的管家。身為朋友，我不得不提醒你，這位先生講的話，千萬不可全信。他所說達西對他的迫害，沒有一句是真的。事實上，達西一直善待他，但他卻以最可恥的方式回報達西。細節我並不清楚，但有一件事我很清楚，那就是達西絕對無可指責。他雖不能忍受別人提起威克姆，但當我哥哥無法不將威克姆列入舞會邀請名單時，他並未阻止。後來威克姆自己避開，我哥哥還如釋重擔。這個惡名昭彰的人，居然敢來這個地區，真是有夠大膽。不過，對像他那種出身的人，我們本來就不能有太高的期待。只是你喜歡的人，居然是這種，怎麼說？對了，痞子！伊莉莎白小姐，不要介意，我真有點同情你。”

伊莉莎白憤怒了，“你講了半天，完全沒說出他到底犯了什麼錯。聽起來他唯一的錯，就是出身？因除了他身為老達西先生管家的兒子外，我沒聽到你指控他做出什麼壞事。至於他的出身，不要驚訝，他全告訴我了。”“抱歉，算我多管閒事了。”卡洛琳冷笑一聲，轉身走開。

“真是無禮的女孩。”伊莉莎白在心中暗罵一聲。“如果以為利用這種毫無依據的抹黑，就能影響我，未免太傻了。會採這種低劣的手法，只顯示你的任性無知，以及達西的可惡。唉！真是一丘之貉。”她要去找姐姐，珍受她之託，負責向賓利打聽一些事情，不知是否已問出什麼名堂來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