95 傲慢與偏見(二十七)

星期四晚上，班納特一家受邀去盧卡斯家晚餐，柯林斯也一起去。柯林斯大放厥詞、自吹自擂的那一套，班納特家老少皆已無興趣了，但夏洛特卻樂意聆聽。伊莉莎白相當感激，找到一個機會，謝謝她的好心陪伴柯林斯，使他能維持好心情，因而讓其他人輕鬆。夏洛特說她不過略盡微薄之力，招呼一遠方來的客人。伊莉莎白有所不知的是，夏洛特所出的力，其實一點都不微薄。她也是有企圖心的，希望能使柯林斯放棄繼續打伊莉莎白的念頭。命運得靠自己扭轉，讓他儘速專注在她身上，是她的目標。可惜時間不多了，要是他能在龍柏園再多待幾天，她覺得達到目標的希望極大。

事實上，夏洛特低估柯林斯做事的積極性。他那勇往直前的決心，少有人能及。隔天星期五，一大早，柯林斯就以令人佩服的手法，悄悄溜出龍柏園，匆匆趕到盧卡斯小屋，準備向夏洛特下跪求婚。他相當緊張，在事成前，絕不能讓堂妹們知道他特地外出。否則以她們的機伶，三兩下便能猜出他外出的目的，如此恐怕將衍生出一些不必要的枝節。而他星期六便要回去了，這最後的一天，不求婚不行了。他評估這星期的第二次求婚，該十拿九穩，因夏洛特對他自始就超乎尋常的友善，言談間也對他充滿鼓勵。不像班納特姐妹，全都一個樣，連聽他講話，也都只有表面上的禮貌，才聽一小下，便個個找個藉口溜掉。不過自從星期三的出師不利後，他向來的自信，不禁略微下降。於是覺得這回宜謹慎些，務必一擊奏效。

結果事情比柯林斯預想的順利百倍。夏洛特從樓上窗戶，遠遠看到他走向她們家，立刻下樓出門往他的方向“散步”，而與他在路上“巧遇”。她早有預感他今天會來，也料到他的意圖，卻沒料到有那麼一長篇的情話等著她，讓她有如在聽一冗長的講道。但她不想以矜持來拖延，立刻就答應了。因那求愛的宣言，長而無趣，累人而不感人，她完全不想聽第二遍。而她之所以接納他，純粹是太想結婚了。她已27歲，生平第一回有人向她求婚。在經濟條件，及社會地位方面，她看不到能有比他更好的男人，會向她求婚。何況他隔天便要走了，這大好機會，怎能不趕緊把握呢？至於才認識那麼短，連交往都談不上，就匆匆答應求婚，別人會不會閒言閒語？這她就完全不想理會了。

夏洛特及柯林斯，立即連袂稟告盧卡斯夫婦，兩人均無比歡欣地立即同意。他們家沒什麼嫁妝可給女兒，女兒能嫁出去已相當不容易，本無法奢望能嫁得好。但一個待遇不錯的牧師，又有貴族凱瑟琳狄柏夫人支持，前景看好，這不是乘龍快婿是什麼？不可能有比這更佳的女婿了。盧卡斯太太開始盤算，班納特還能活幾年？盧卡斯則認為，等女婿繼承龍柏園，他們夫婦想進宮覲見國王就方便了。全家均相當興奮，原本平淡的生活，頓時充滿活力與希望。一致的看法是，這樁婚事，將使家裡的社經地位提高許多。幾個弟弟均鬆了一口氣，多年來他們一直認定姐姐已嫁不出去了，將來得合養她一輩子，如今負擔沒了。幾個妺妹則高興再來就該她們了。家人莫不欣喜若狂，好像見到一不可能的事件發生了。至於夏洛特本人又怎麼想呢？

結婚一直是夏洛特的盼望，如今得償夙願，她當然感到欣慰。但她向來冷靜，不會被結婚的喜悅沖昏頭，她將整件事想過一遍。柯林斯既不聰明也不討喜，根本是個沒趣的人。要跟這樣的人，天天在一屋簷下，想起來是會厭煩的。他對她雖隨時能說出一大段濃情蜜意的話，但那應是他想像出來的，有如小學生的作文，一大堆的誇張形容詞，全當不了真。但她對男人，或者說對婚姻，從來也沒太多幻想，就是覺得女人該離開父母，與丈夫連合，二人成為一體。而若能嫁個社經條件好的，那就是1百分了。

對那些家裡不富有，卻受過良好教育的女子，什麼是舒適的生活，她們不但了解且嚮往。而經由美好的婚姻，是使她們能過好日子，幾乎可說是唯一的途徑。從這角度來看，柯林斯便當然為一不可多得的好對象。他只不過想尋找一順從的妻子。需很順從嗎？恐怕未必，畢竟他並不是壞人。說不定只要願意聽他吹噓，不要屢屢潑他冷水即可。她年紀不小了，比柯林斯還大兩歲，外表又不出色。雖不算醜，但就美貌而言，班納特家的女孩，沒一個她比得上。幸好，年紀及外表等，這些一般男人很在乎的條件，柯林斯卻都不太計較。這難道不是他的一大優點？

整體分析完畢，夏洛特的結論是，這樁婚姻很完美，她實在很幸運，得到她所能得的最大獎。至於會不會幸福，她並不確定。但這方面她可以不計較，因柯林斯也是有所不計較。只是有一點會令她感到相當尷尬的，那就是對伊莉莎白怎麼交待？夏洛特最珍惜的，就是伊莉莎白的友誼。她對此婚事，必定會驚訝不已，尤其準新郎兩天前才向她求婚。如今卻有如此大的轉變，她應怎麼也想不透。無論如何，即使被她責怪，夏洛特確定自己的決心，一點都不會動搖。只是別人她可以無所謂，她衷心希望能得到伊莉莎白的祝福，否則她會很遺憾。於是她叮嚀柯林斯，對今天所發生的事，回龍柏園用晚餐時，務必守口如瓶，連一點暗示都不行，她要將這件事親口告訴伊莉莎白。仍沉浸在快樂中的柯林斯，點頭如搗蒜，保證遵守未婚妻的指示。

柯林斯忠實地遵守保密約定，卻讓自己左支右絀，辛苦不已。一早不告外出，且消失一整天，他在這裡又沒認識太多人，究竟去做什麼，怎可能不被追問？而要自圓其說，豈有那麼容易？東閃西挪，仍讓眾人個個滿腹狐疑，但也只好放過他。而以柯林斯愛吹噓的個性，終身大事敲定了，卻須忍住不講，真令他痛苦萬分。

由於次日一大早，柯林斯就得離開，因此在回房就寢前，班納特一家便跟他告別。班納特太太親切地歡迎他有空再來，表示龍柏園隨時都樂意接待他。這自然百分之百是客套話。不料柯林斯卻回答，“親愛的夫人，這個邀請最令人感激，因這正是小姪所需要的。請您不必掛念，小姪會儘快抽空再來。”他已好久不自稱小姪了，現在心情好起來，又開始小姪來小姪去了。但這可嚇壞了全家，而班納特即使再如何好客，也絕不會希望這位與眾不同的客人，太快再上門。

班納特說“你太常來，凱瑟琳夫人難道不會有意見嗎？畢竟她那麼喜歡有你陪伴。忽略你的親戚無妨，反正我們也跑不掉，千萬別冒險得罪你的贊助人。”“親愛的先生，很感謝您的提醒，但請您相信，小姪當然會在取得凱瑟琳夫人的許可後才來。只是以她一向對小姪的善待，一定不會反對的。”“無論怎麼小心都不為過，要是因為來這裡而得罪她，妨害你的美好前途，這個責任我們可承擔不起。我看你就好好待家裡吧！不要冒險，只要偶而寫信來就可以了。你不來，我們一點都不會介意。”班納特急切地說。

這下柯林斯動容了，“親愛的堂叔，您這樣一再為小姪設想，真令小姪感激不盡。請相信，您很快便會收到小姪的感謝函。信中將對貴府這兩星期的接待，及您對小姪的關切，表示誠摯的謝意。而也請相信，小姪必會排除萬難，在最短的時間內，再來貴府拜訪，才不辜負堂嬸美意的邀請。我美麗的堂妹們，雖過不了太久，你們便會再見到我，仍祝福你們健康愉快，伊莉莎白堂妹也不例外。”

一陣行禮如儀後，眾女士告退。他很快要再來訪，每個女孩子都驚訝萬分。是招待太好嗎？過猶不及，她們都覺得該好好檢討待客之道了。伊莉莎白更是想不透，本以為在自己給他那麼大的釘子碰後，他帶著一顆受傷的自尊心離去，此後一定對龍柏園退避三舍，再也不願來了，不料他反而一副愛上這裡的樣子。只有班納特太太自以為想通了，她認為他一定打算從比較年輕的女孩中，重挑一個。老三瑪莉當初誇獎他信寫得不錯，最有可能接受他。不過瑪莉愛看書，得鼓勵他多閱讀，這樣彼此才會是好伴侶。她相信略開導一下後，瑪莉便會同意。於是班納特太太又高興起來，真心希望他早點再來。不過，她的高興並沒維持太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