96 傲慢與偏見(二十八)

星期六早餐過後不久，夏洛特就出現在龍柏園了，那時柯林斯已走了。趁四下無人，她悄悄地將前一天，柯林斯到她家求婚的經過，一五一十地告訴伊莉莎白。柯林斯將目標轉移到夏洛特之可能性，伊莉莎白並非沒想過。事實上，歷經求婚事件後，她領悟到，柯林斯主要的目的是娶妻，而不是找到一個情投意合的終身伴侶。認識夏洛特多年，兩人無話不談，她知道這是一相當有見地的女子。柯林斯種種滑稽古怪的行為，她都已告訴夏洛特了。柯林斯向她求婚的事，夏洛特也知道。因而她完全不以為，夏洛特會有一絲可能性，接受柯林斯。結果夏洛特不只鼓勵他，且還居然立即答應，這令她震驚不已。

“怎麼可能？跟柯林斯？有沒有搞錯？你真的喜歡他？”伊莉莎白發出連珠炮般的問題。這樣的反應，讓夏洛特頗難堪，她有點窘迫，一時詞窮。但情況仍沒超出她的預期，她很快便鎮定下來，說“我親愛的朋友，就只因他沒贏得你的芳心，你便覺得不可能有任何女子會看上他嗎？”伊莉莎白知道自己失態了，她感到極歉疚，努力使自己恢復冷靜。她開始祝福夏洛特，給了佳偶天成、百年好合、琴瑟和鳴、夫唱婦隨，及才子佳人等，所有她能想到之賀詞，且說她絕對相信這是一樁美好的婚姻。

夏洛特說“我知道你的感受，畢竟他前幾天才跟你求婚，一副非你不娶的樣子。所以你覺得驚訝，我可以理解。不過等你有空，不妨站在我的立場，將這件事徹底想一遍，那時應會認同我的作法了。你知道，跟你不一樣，我不是個浪漫的人，從來就不是。有個舒適的家，是我一直以來的願望。想想我本身的條件，再想想柯林斯的人格特質，及他所擁有的一切，我無法企求有比他更好的對象了。不然請告訴我，還會有誰呢？記得嗎？我以前說過，婚姻是否幸福，全憑運氣，與認識深淺，或個性合不合，關係不大。請相信，我與他在一起會幸福的機會，不會比其他夫妻小。”伊莉莎白低聲說“那當然。”兩人都不知該說些什麼了，氣氛有些尷尬。過了一會兒，於互相擁抱後，夏洛特就回去了。

夏洛特走後，伊莉莎白沉思了好一陣子，終於能釋懷。剛才講的那些佳偶天成等賀詞，當然都是場面話，她仍覺得兩人一點都不相配。柯林斯在3天內，跟兩個不同的女孩子求婚，這固然匪夷所思。但比起真的有人，且是她的好朋友接受他，就算不上什麼稀奇的事了。她早知夏洛特對婚姻的觀點，與她大不相同。但會選擇柯林斯，仍讓她怎麼也想不透。夏洛特是講了一大堆原因，但為了一些她認為絕非婚姻關鍵的物質條件，便做出如此大的犧牲，她很不以為然。不可能幸福的，她深深這麼認為。

回神過來後，伊莉莎白有點遲疑，到底該不該向家人，提起她剛聽到的那件婚事？她不知是否有權替夏洛特說出來？這時盧卡斯上門，解決她的煩惱了。原來他受女兒之託，來向班納特一家，宣佈她訂婚的喜事。可惜他得到的反應，大出他意料之外。班納特太太堅決表示，他一定弄錯了，不可能有這種事。本來這就已相當失禮了，一向口沒遮攔的莉迪亞，也按捺不住。她說“老天爺！盧卡斯爵士，你也太會編故事了！你難道不知柯林斯一心想娶伊莉莎白嗎？”真是豈有此裡，特地來跟芳鄰宣佈女兒的婚事，不但沒被恭喜，還被羞辱？這絕對是羞辱！幸好盧卡斯的風度向來極佳，硬是忍了下來。他向眾人保證，他提供的消息千真萬確。他還強調，事關女兒的名節，這種事豈可開玩笑？說的也是，那個父親會開這種玩笑？

伊莉莎白覺得她有責任替好友的父親解圍，她證實盧卡斯所說為真，因剛才稍早，夏洛特已親口告訴她此事。為了快刀斬亂麻，不讓母親和妹妹繼續攪和，她誠摯地向盧卡斯祝賀。珍見狀也立刻向他道喜。兩姐妹都講了不少好話，包括柯林斯的人品有多好，這婚姻將多麼幸福，以及漢斯佛德教區離這裡一點都不遠等。

盧卡斯還在時，班納特太太尚能忍住，他才一走，她就開始發飆了。她說她完全不相信有這門婚事存在，她只確定，柯林斯被騙了，他跟夏洛特在一起絕不會幸福，而且若他們真的結婚，最後必難逃分手的命運。歇斯底里鬧了老半天後，班納特太太開始責怪伊莉莎白，認為她是禍首。若她不拒絕柯林斯，他就不會被盧卡斯家拐走。還有，所有人都聯合起來對付她，沒人在乎她衰弱的神經。喋喋不休，講個不停，無人有辦法安慰她。可憐的伊莉莎白，一直要過了一星期，她母親才不再罵她。而要過了一個月，班納特太太才不再給盧卡斯夫婦臭臉。夏洛特當然是過了更久之後，才完全被她原諒。

班納特冷眼旁觀，有如在欣賞一喜劇。以前他認為夏洛特還算聰明伶俐，也很歡迎她來家裡。如今發現真相，原來她與妻子一樣傻，那當然便比自己的任何一個女兒都傻多了。珍對這件事也很驚訝，但善良的她，將驚訝丟一旁，而誠心祝福這個婚姻。伊莉莎白則對夏洛特很失望，一方面以為她選擇不佳，一方面免不了有被背叛的感覺。這背叛，並非指心愛的人被搶走，伊莉莎白從未愛上柯林斯。而是在她跟夏洛特講了那個人如此多的缺點後，夏洛特卻仍毫不猶豫，選擇嫁給他，這表示她們兩人完全不同心。伊莉莎白甚至後悔，早知夏洛特會嫁給那個人，當初何必跟她講那麼多柯林斯的缺點？伊莉莎白覺得，今後已無法再像往昔一樣，跟她推心置腹了。兩人都心存介蒂，即使見面，話題都儘量不觸碰那件婚事。

盧卡斯太太以前在班納特太太面前總是矮一截，尤其前一陣子，更常得聽她炫耀，好像她的女兒一個個排好隊，準備出嫁了。如今風水輪流轉了，盧卡斯太太不時笑容滿面地上門，顯得幸福快樂的樣子。即使班納特太太常冷言冷語、酸言酸語，她都毫不在意。只是這反而讓班納特太太更加生氣。

珍回覆卡洛琳的信已寄出了，她估計信何時能抵達卡洛琳的手上、卡洛琳多久能寄出回信，又要幾天她才能收到，然後殷切地等著，每天數日子。沒人太在乎之柯林斯的感謝函，則很快於星期二就收到了。信中除一再表達他對班納特家熱誠接待之謝意外，又感謝讚美主，為他的牧師公館，找到最完美的女主人。然後說，他之所以會那麼爽快地答應他們的邀請，是因要來探望他的準新娘夏洛特。他將在下下星期一再度來訪，待到當週的星期六。而能這麼快再來，乃因凱瑟琳夫人打心底贊成他的婚事，希望他儘快完婚。他相信夏洛特也會樂意早日與他步入教堂，讓他成為世界上最快樂的男人。夏洛特，最完美的女主人？這封信當然讓班納特太太的神經更衰弱了。

柯林斯第二度來訪，在班納特家受到的接待，遠不如第一次的熱誠。但他絲毫不介意，因他每天大部分的時間，都待在盧卡斯小屋，快樂無比。有時晚上回來時，已達就寢時間，他只能一邊說抱歉，一邊跟大家道聲晚安。即使根本不必怎麼招呼他，班納特太太對他這回住到家裡來，仍整天嘀嘀咕咕。只有想到更大的不幸，那就是賓利很久沒來了，才能讓她暫停對柯林斯的抱怨。

珍道與伊莉莎白的心情，均愈來愈沉重，因日復一日，賓利的音訊全無。伊莉莎白仍不相信賓利會變心，但他冷酷的姐妹，及勢利的朋友達西，聯合起來之阻撓，她很擔心會成功。更不要說她沒見過的達西妹妹之魅力，及倫敦社交娛樂的吸引力，均可能使他樂不思蜀地留在倫敦。

近來梅里墩盛傳，賓利整個冬天，都不會回尼德斐莊園，班納特太太自然也聽到了。原本珍與伊莉莎白有默契，不在母親面前提起賓利。但現在反而是母親每天逼問珍，如果賓利不回來，那該怎麼辦？只是珍又能怎麼辦呢？弄得她得先壓抑本身的煩惱，然後倒過來，輕聲細語地安慰她那不可理喻的母親。

班納特太太也不是不值得同情。小鎮本來大事就少，難得冒出這麼一個夏洛特的婚事，街坊鄰居日日談論個不停，乃不可避免。這就已讓她受不了了，不少人還特地上門來恭賀她，因眾所皆知，柯林斯是他們家的親戚。恭賀？她每聽一次，心裡便絞痛一次。而當夏洛特到家裡來找柯林斯，兩人低聲談話時，她都堅信，他們一定是在談龍柏園的地產，討論何時可繼承。那個她從來看不上眼的夏洛特，不久就要接替她的位置，成為龍柏園的新女主人，而她們母女將要被趕出門了。天啊！這位她看著長大的女孩子，有一點良心嗎？而且家產為什麼是給那可惡的柯林斯，而不是別人？

班納特太太將她的恐慌及不滿，一股腦兒告訴丈夫。班納特說“情況不見得會如此糟，要正向思考，或許我會活得比你久，這樣你便沒有被趕出門、淪落街頭的問題了。看吧！你的擔憂不見得會發生。”只是這個並非不可能的想法，一點都無法安慰到他妻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