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00 傲慢與偏見(三十二)

馬車終於抵達柯林斯的牧師公館，看到夏洛特熱情地歡迎她，伊莉莎白覺得自己來對了。她很快便發現，柯林斯那個誇張又陳腐的調調，毫未改變。他很認真地問候她的家人，從父母到小妹，一個都沒漏掉。此外，他一方面客套地說，他擁有的，不過是間陋室，一方面卻又得意地介紹房子的格局、家具及擺設，連完美的長寬比例，他都數度讚美。至於住起來是如何舒適，更是講了又講。伊莉莎白突然領悟，這一切是專對她說的，而她若能顯出一些懊悔的神色，最好也加上幾聲嘆息，必會讓主人更加心滿意足。

伊莉莎白看向她的朋友，她相當好奇，有這樣的夫婿，夏洛特何以會對此婚姻，仍表現出那麼喜悅？柯林斯經常說出，令伊莉莎白覺得身為他的妻子，應會羞慚的話。有幾次夏洛特的臉，的確紅起來。但伊莉莎白發現她的朋友，已練出一身功夫，通常能聽而不聞，甚至就逕自去忙些別的事。耳不聽為清，這是個睿智的妻子，伊莉莎白不禁有些佩服。

柯林斯又特別告訴伊莉莎白，等星期天去教堂，便可碰到凱瑟琳夫人。他說“你一定會覺得跟她見面，是件很榮幸又很愉快的事。你也會見識到她的和藹可親，及謙和待人的風範。而我相信，在禮拜結束後，你會有被夫人略微關切的殊榮。我還可確定，你們在此地停留的期間，只要夫人邀我們去羅辛斯莊園作客，你與我的小姨子瑪利亞，由於我的面子，也必然受邀。我們每星期總會受邀去晚餐，那是欣賞夫人風采的大好時機。而且體貼的夫人，從不讓我們自己走回家，都會以她的馬車送我們。我應該說以夫人的某一輛馬車送我們，因她有好幾輛。夏洛特附合她丈夫，“凱瑟琳夫人是個令人敬重，又知情達理的女士，也真的相當會照顧人。”她丈夫又回過頭來附合她，“的確如此，這正是我說的。像這樣的女士，再怎麼敬重她都不為過。”

第二天接近中午時，伊莉莎白正在房裡收拾一下，準備出門散步，突然樓下傳來一陣吵雜的聲音，似乎有好幾個人都氣急敗壞，慌亂不已。瑪利亞衝上樓了，大聲叫她快下樓看，不然來不及了。伊莉莎白以為發生什麼大事，趕緊下樓。原來有輛馬車停在花園外的大門口，車上有兩位女士。伊莉莎白啞然失笑，“就這樣而已啊？我還以為至少有一群豬闖進花園呢！原來不過是凱瑟琳夫人跟她女兒來訪。”瑪利亞睜大眼睛，“這那是凱瑟琳夫人，年紀大的那位是詹金森(Jenkinson)太太，跟她們住在一起，這位可不必理會。另一位則是安妮(Anne)狄柏小姐，這位才需要留意。你看，她真是小巧玲瓏，一副我見猶憐的樣子。”

“她為什麼不進來坐呢？何必讓夏洛特立在馬車外，像罰站一般。”伊莉莎白說。瑪利亞回道，“夏洛特說她從不進來的。狄柏小姐若真的進入屋子，蓬蓽生輝，將不知將造成牧師公館多大的轟動。”伊莉莎白心中一動，說“我喜歡她的外表，她看起來弱不禁風，且不像太好相處的樣子，配他剛好，兩人天生一對。”“他”指的是達西。伊莉莎白冷眼旁觀，只見柯林斯與夏洛特站立在馬車前，畢恭畢敬地與車內兩位女士談話。盧卡斯則垂手站在門口，若狄柏小姐望向他的方向，他必鞠躬為禮。最後，馬車離開了。回到屋子後，柯林斯恭喜伊莉莎白，說她的運氣太好了，沒人有這麼好的運氣，而這都是因他才有的。伊莉莎白聽了有如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。夏洛特趕忙解釋，所有人都被邀請，明天晚上到羅辛斯莊園晚餐。

柯林斯得意萬分，他說“如果只是星期天禮拜結束後，凱瑟琳夫人邀大家去羅辛斯莊園坐一坐，喝喝茶，那我還不會太訝異，這不過是夫人一貫親切待人的作風。但你們昨天才抵達，還沒見到夫人，今天她便慎重地令她的掌上明珠，狄柏小姐來邀請你們去吃晚餐，且是全體受邀，那實在是非常特別，極大的恩寵。你們看，我講得不假吧！她不但對我很好，且愛屋及烏，對我的妻子及親戚，也都如此慈祥和藹。你們真太榮幸了，完全不虛此行。”

柯林斯認真地指導大家去莊園作客的禮儀，還描述莊園的的景象，以讓大家有心理準備，免得屆時被莊園的豪華及排場給嚇壞了。他特別叮嚀女士要如何穿著，就是穿上最好的衣服，但不要有太多首飾配件，夫人不喜歡這樣。夫人希望能維持階級界線，因此每個人的穿著打扮，要符合自己的身分，不要逾越。而最重要的，不可遲到。不能讓夫人不高興，女士們再怎麼花功夫精心打扮，也絕不能讓夫人等待。伊莉莎白注意到，夏洛特對柯林斯的誇張指點，相當不以為然，只是這位賢淑的妻子，並無意干涉丈夫的言行。

第二天傍晚，當一群人進入莊園，往大宅前進時，盧卡斯與瑪利亞父女，均愈來愈誠惶誠恐、戒慎恐懼，有如要赴戰場般。伊莉莎白倒還好，因她並不覺得凱瑟琳夫人有何了不起，只不過是超級有錢罷了，並沒有三頭六臂。而光是有錢，尚不至於令她敬畏。柯林斯一路東指西指地介紹，異常興奮，彷彿這是他的房子。進入屋子，來到客廳，凱瑟琳夫人如女王般坐在中間，狄柏小姐及詹金森太太各坐一邊。夏洛特早跟丈夫講定，由她來介紹賓客，免得眾人得忍受，丈夫又是致歉又是致謝，冗長無比的介紹詞。盧卡斯早被那富麗堂皇的氣派所震嚇到，根本講不出話來。瑪利亞則全身一直戰抖個不停，有如她面對的是老虎或獅子。

伊莉莎白算是頗為鎮定，她首先發現達西與凱瑟琳夫人有幾分神似，畢竟那是他姨媽。而與她母親的高大魁梧，且精神奕奕相比，狄柏小姐既嬌小玲瓏，又臉色蒼白。她的五官雖端正，但一點都稱不上迷人。凱瑟琳夫人絲毫無法跟親切沾上邊，她就是愛擺出高人好幾等的神情，相當自以為是。她不論講什麼，都是斬釘截鐵式的權威，不容分說。待上了餐桌，餐點的確極精緻，柯林斯每一道都讚嘆不已。而已恢復正常的盧卡斯，對女婿所說的，也每句都加以附合。伊莉莎白好奇，凱瑟琳夫人怎受得了這對翁婿的過火讚美？沒想到她很吃這套，一直露出滿意的微笑。伊莉莎白服了這幾個人。

伊莉莎白不想光是誇獎食物，食物已被誇獎得夠多了。她打算若有適當的話題，她就接腔。但夏洛特只專注聽凱瑟琳夫人說些什麼，而瑪利亞並沒有開口的意思。至於詹金森太太，一直留意狄柏小姐，不是勸她多吃些，就是關心她的身體狀態。狄柏小姐除了簡單回應詹金森太太外，從頭到尾沒說別的話。兩位紳士則除了對食物讚不絕口外，一點也不像有其他想說的。於是伊莉莎白惟有享受美食這件事可做了。

餐後轉往客廳，就只能聽凱瑟琳夫人開示了。她指點夏洛特如何持家，包括如何照料母牛等。但她並不期望夏洛特有什麼回應，或提出不同的意見。她問伊莉莎白不少問題，包括家裡有幾輛馬車，妹妹漂亮嗎？受過教育嗎？母親娘家的姓？伊莉莎白認為有好幾個問題，她問得並不是很有禮貌，但仍沉著回答。當凱瑟琳夫人知道，伊莉莎白的母親，不但沒有每年春天，帶她們姐妹去倫敦尋訪名師，甚至連家教也沒為她們請時，嚇了一大跳，覺得怎麼可以這樣？孩子不都要變成文盲了？至於五姐妹並非每個都會彈琴唱歌，以及沒有一個會畫畫等，更令她一次又一次的驚訝萬分。那有對孩子如此放任的家庭？她覺得該找伊莉莎白的父母談一談了。

凱瑟琳夫人開始對伊莉莎白產生興趣了。在她得知伊莉莎白的每位妹妹，都已出來社交後，相當不以為然。姐姐尚未出嫁，年幼的妹妹，怎可便急著參加社交活動？她問伊莉莎白的妹妹幾歲了？伊莉莎白答最小的快16歲了，然後說“如果因姐姐還沒出嫁，妹妹便無法享受社交之樂，那還真有點殘忍。事實上，一起參加社交，可增進姐妹間的感情。”“你年紀輕輕，表達想法就那麼信心十足。你幾歲了？”“夫人，我有3個妹妹，最小的都將16歲了，您很難期待我會透露年齡。”凱瑟琳夫人太震驚了，她的問題居然沒有得到直接的回答。伊莉莎白則猜想，這位趾高氣揚的貴婦，相信從未遇到過，敢如此嘻皮笑臉回應她的人。“我確定你不會超過20歲，所以沒什麼好隱瞞的。”凱瑟琳夫人按捺住怒氣。伊莉莎白答道，“哈！超過了，但不滿21歲。”凱瑟琳夫人簡直拿這個女孩子毫無辦法。

之後開始玩牌，8個人分成兩桌。伊莉莎白、夏洛特、狄柏小姐，及詹金森太太4人同一桌。這桌除了詹金森太太偶而關切狄柏小姐外，相當安靜，幾乎沒說什麼話，伊莉莎白覺得這樣很好。凱瑟琳夫人那桌則很熱鬧，因她會指出誰打得不好、給生活指導，或講她過去的經歷等。反正她什麼事都有高見，什麼經歷都覺得對他人能有所啟發。待她玩夠，及說夠了後，便吩咐馬車送她的客人回家。當然眾人仍得先聽完，柯林斯那一長串，似無止盡的感謝後，才能離開。

在車上，柯林斯問她堂妹，對此趟拜訪的感想。既然來作客，便宜讓主人高興。伊莉莎白盡她最大的可能，講了一大堆好話。但顯然柯林斯仍不滿意，他只好接手過來，自己讚美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