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02 傲慢與偏見(三十四)

第二天早上，柯林斯夫婦及瑪利亞都出門辦事。伊莉莎白一人在家，她便趁機給家裡寫信。突然門鈴響起，是凱瑟琳夫人嗎？她偶而會上門，有如來突襲檢查一般，對柯林斯夫婦的家務，包括家具的擺設方式，及女僕的管理等，提出各種批評，她總是以此為樂。伊莉莎白昨晚在她家已受夠她了，這時極不想一人面對她。女僕開門，豈料進來的竟然是達西，且就僅他一人。由於他從未單獨來訪，嚇了她一大跳。達西對登門拜訪，卻只有她一人在家，也同樣感到訝異，趕忙道歉，說他以為所有女士都在家。伊莉莎白心裡覺得好笑，為什麼需要抱歉？

在簡短的相互問候後，一如以往陷入了沉默。伊莉莎白想該開啟新話題了，不過她有興趣的問題，常不是太好應付的。她問達西，去年11月，他們一群人，在賓利離開尼德斐莊園的隔天，便也匆匆離開，賓利跟他們在倫敦相聚，一定很高興吧！賓利與他的姐妹都還好嗎？達西答道，“很高興，大家也都很好，謝謝。”就這樣？伊莉莎白相當失望。經過一陣沉默後，她說“賓利先生似乎不打算回尼德斐莊園？”“我沒聽他提過這件事。不過他這個年紀，宜多參加社交，所以即使他回尼德斐莊園，也可能不會待太久。”這話題來回談了一陣子後，問不出什麼名堂，伊莉莎白只好算了。換了幾個話題，達西都是維持他惜言如金的風格。伊莉莎白都已快找不到話講了，仍不清楚達西來訪的目的。幸好這時夏洛特跟她妹妹回來了，看到客廳只有他們兩個人，夏洛特大吃一驚。達西又待了一小片刻，便起身告辭離開。

達西才一走，夏洛特便忙不迭地說，“恭喜啦！親愛的伊莉莎白，我看他八成是愛上你了。”伊莉莎白立刻否認，說他並不是因知道家裡只有她在才來。而且他們兩人根本沒什麼話講，他不像是特地來找她。聽了伊莉莎白的描述後，原本滿懷希望的夏洛特，也只好同意這個恭喜太早了，八字應還沒一撇。

費茲威廉常來訪，有時與達西同來，但也不時自己來。伊莉莎白還蠻樂意跟他在一起，而看得出他對她也頗有好感。同樣是軍人，她很自然將他與威克姆相比，那是她曾經很喜歡的男子。費茲威廉各方面的特質，大部分不輸威克姆。但威克姆相當溫文儒雅，是他很令人著迷之處，這點費茲威廉就比不上了。不過費茲威廉的聰明才智，絕對是一流的，這方面威克姆沒得比。費茲威廉談笑風生，只要有他在便很熱鬧。達西則通常不太講話，有時長達10分鐘，一句話也沒說，那為什麼會常來，夏洛特難以理解。她常不知該怎麼接待他，才能讓他感到賓至如歸。

夏洛特依然猜測達西應是愛上伊莉莎白，她很想弄明白。於是不論他來，或他們去羅辛斯莊園作客時，她都仔細觀察他，卻得不到明確的答案。沒錯，達西是常盯著伊莉莎白看，但他是誠摯且堅定地凝視，她無法肯定其中是否有愛慕之意。雖然如此，夏洛特仍善意提醒伊莉莎白，達西有可能已傾心於她。伊莉莎白不信，她覺得夏洛特小說看太多了。他明知她討厭他，怎麼可能還會喜歡上她？夏洛特遂警惕自己，不宜常提這件事，免得伊莉莎白因而有所期待，最後若希望落空，不就傷心難過了，像她姐姐珍一樣。不過夏洛特相信，一旦伊莉莎白確定達西愛上她，則對他的厭惡，將隨即消失。

伊莉莎白在附近林子散步時，已不只一次遇到達西了。第一次她只覺得倒楣，想心曠神怡一番，卻大煞風景。她乾脆告訴他，她喜歡這片林子，每天這個時候都會來走走。此乃暗示他，我常來，因此你少來，不料卻反而再度碰到他。到第三次時，她便懷疑是上天在開她玩笑。她通常跟他幾乎沒話講，只能形式上問候一下，而在陷入無話可講的尷尬後，便趕快與他分開。有一次達西還轉身跟著她走，且一路問她一些不太尋常的問題。包含喜歡肯特郡嗎？喜歡一個人散步或有人陪？柯林斯夫婦幸福嗎？還告訴她，下次來肯特郡，可考慮住羅辛斯莊園。

有天伊莉莎白一面走，一面重讀一封珍的信。珍的情緒低落，她在想稍後該如何回信。一抬頭，費茲威廉朝她走過來。伊莉莎白問他是否已確定星期六離開？費茲威廉表示肯定，除非達西想延後，反正一切由他決定。伊莉莎白好奇為何達西可以如此發號司令？費茲威廉說，“人人都想要我說了算，那只好比誰較有錢。而他的富有，是我們全都比不上的。我這是有感而發，身為老么，就得習慣自我克制，及仰人鼻息。”伊莉莎白不以然，“生在伯爵之家，即使是幼子，真能懂得什麼叫自我克制，及何謂仰人鼻息嗎？像是你曾經被錢所逼迫嗎？”費茲威廉說，“我或許不曾真的很淒慘過。只是小錢還沒問題，但大錢我便很受限了。例如，不是長子，便不能想娶誰就娶誰。”“除非對方很有錢，而幼子是被看上的。名門之子，常有這種事發生吧！”伊莉莎白一針見血。“我們手頭鬆慣了，無法不仰賴別人。在我們這個階級裡，少有人娶妻時，能完全不考慮金錢因素。”

伊莉莎白心中一凜，想道“這是講給我聽的嗎？”她遂開玩笑地說，“說看看，一個伯爵的幼子，身價值多少？除非長兄病入膏肓了，否則我猜你不會索價超過5萬英鎊吧！”費茲威廉同樣以打哈哈的方式回應，此話題便結束了。伊莉莎白想不能沉默，否則會讓他以為剛才所談的內容，已影響到她的情緒。便很快又說，“你的表弟攜你同來，是不是為了有個人可使喚？如果這樣，他怎麼不結婚呢？這不就能確保長期有人可使喚嗎？還有，我納悶他可使喚他妹妹嗎？他妹妹由他照顧，他能左右她嗎？”費茲威廉開玩笑地說，“使喚？左右？我看他從沒想過。事實上，我跟他同為他妹妹的監護人，若有什麼好處，我一定會知道，因好處得由我們兩人共享。”

伊莉莎白想到威克姆曾對達西的妹妹，給出相當負面的批評，便趁機問“她很難纏嗎？有常給你們帶來麻煩嗎？本來她那個年紀便屬叛逆期，再加上生在富貴人家，難免嬌縱些。”費茲威廉盯著伊莉莎白，態度嚴肅，問她為什麼會這樣想？此反應，讓她相信自己猜對了，這已經夠了。她趕緊說，“你不必擔心，我從沒聽過有關她的壞話。我相信她個性溫柔順從，應是個很好的女孩。賓利的姐妹都很喜歡她。對了，你好像說過你認識她們。”費茲威廉說“是認識，但不太熟。她們的兄弟是達西的好朋友，一位很好的紳士。”伊莉莎白冷冷地說“是啊！達西先生對他好得不得了，還異乎尋常地照顧他。”“正是如此。在來此地的旅程中，達西跟我講他幫了某人的大忙。我猜那位某人，就是賓利，但這當然純屬猜測。”

這立即勾起了伊莉莎白的好奇心，她不可能不想問清楚究竟是怎麼回事。費茲威廉說，“達西從來不是大嘴巴，他不會希望將此事弄得人盡皆知，要是傳到那位女士家裡，可就慘了。”“這你絕對可相信我，我會守口如瓶。”費茲威廉仍很謹慎，他說“記住，絕不能假設男主角一定是賓利喔！他告訴我他最近救了一個朋友，使他不至於掉入愛情陷阱，因而後患無窮。我之所以猜他講的是賓利，乃因年輕人較易惹上這種麻煩，而且去年他們有很長的一段時間在一起。”“達西有講他插手的原因嗎？”“沒說太多。據我所知，應是那位女士方面，有些很讓人反對的地方。”“他有說他採取什麼手法，以讓他們分開嗎？”“沒有，他並未多說。”

看來達西沒告訴費茲威廉太多，這符合他一向寡言的風格。滿肚子怒火的伊莉莎白，已不想說話了。過一會兒，費茲威廉問她，何以看起來心事重重？她表示不贊成他表弟的作法，因他豈有權力當裁判，拆散一對佳偶？費茲威廉倒不覺得達西這樣做，有什麼大錯。伊莉莎白不願再談此話題，因她懷疑自己能鎮定地繼續談論，遂開始講些別的小事。終於回到牧師公館，費茲威廉隨著她進去。她得強顏歡笑到他離開，才能上樓將自己關入房間。

連費茲威廉都會猜測故事裡的男主角為賓利，伊莉莎白更百分之百確定，女主角就是珍，不可能會是其他人。原本她一直以為，拆散姐姐跟賓利婚事的，“主謀”為賓利的妹妹，達西不過是“幫凶”。沒想到真相卻是倒過來，她理解自己判斷錯了，因真正能影響賓利的，的確為達西，而非他的姐妹。至於“那位女士方面，有些很讓人反對的地方”，應是指她們有個在鄉下當律師的姨丈，及在倫敦經商的舅舅。律師及商人等行業，富貴人家是絕對瞧不起的。至於珍，一個具有諸多美德，無人不喜歡的淑女，她相信完全沒什麼可挑剔的。她們的父親也不會造成阻礙，他是有些怪癖，但並沒太嚴重。況且他有些特質，達西不但比不上，且說不定還會敬佩。母親？一想到母親，她信心動搖了。但她立刻刪除達西反對珍與賓利在一起，會是因她母親的因素。

伊莉莎白下了結論：在傲慢達西之心目中，姻親地位不夠顯赫，比家人腦筋不清或行為可議，更令他介意。基於傲慢，再加上他想撮合賓利跟他妹妹，於是他傷害了珍。想通後，她心情並沒得到紓解，反而悲從中來，為姐姐大哭一場。到後來她頭痛不已，於是她決定當晚不去羅辛斯莊園作客，也是因她此時不願見到達西。夏洛特看她的確很不舒服的樣子，覺得她還是留在家裡休息較好，因而並未勸她同行，也成功阻止丈夫的干涉。柯林斯則憂心忡忡，深怕凱瑟琳夫人為客人沒全到齊而責怪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