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24 傲慢與偏見(五十六)

每天都來龍柏園的賓利，一直沒有傳話達西不回來了，反而有天中午過後，達西隨著賓利一起出現。原本在客廳的伊莉莎白，站了起來，目迎兩位紳士進來。擔憂的事沒發生，雖欣喜若狂，卻亦心驚膽跳。因她母親隨時都可能將他姨媽大人來訪的事講出來，那相當於掀開潘朵拉的盒子，她不知會有什麼後果。幸好，一心只想與珍獨處的賓利，提議大家去散步。班納特太太並無散步的習慣，三妹瑪莉有自己的事要忙，四妹凱蒂倒是願意，於是5個人一起出發。

賓利跟珍走得很慢，遠遠落後其他人。伊莉莎白、達西及凱蒂走在一起。他們話不多，因凱蒂很怕達西，根本說不出話來；而伊莉莎白有心事，她想今天得將事情做個了斷，不能再拖了；達西或許也是這麼想。3人朝著盧卡斯家的方向走去，因凱蒂想去找瑪利亞。凱蒂離開後，伊莉莎白決定豁出去了，不在乎別人怎麼想，仍繼續與達西走在一起。她鼓起勇氣說，“達西先生，你可能會認為，我相當自私，只顧宣洩自己的感受，而不管這樣做，是否會傷害你的感受。但我忍了很久，已經沒辦法了，今天我一定要謝謝你，謝謝你為我那可憐的妹妹，做了那麼多的事。本來大恩不言謝，你做那些事，也不是為了要讓我謝你。但從知道事情的真相後，我就一直急著想讓你知道，我有多麼感激，今天終於有機會了。我其他家人都不知內情，否則就不只我想表示感謝了。”

達西異常驚訝，這麼難得跟伊莉莎白獨處，沒想到她竟然冒出這些話。他激動地說，“非常抱歉，這件事居然被你知道了。如果讓你不舒服的話，我必須向你致上十二萬分的歉意。沒想到嘉迪納太太，如此藏不住話。”伊莉莎白誠摯地說，“請別怪我舅媽。先是我小妹無意間說溜嘴，而一旦知道你涉及其中，我便無法制止自己，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弄清楚。儘管再多的感謝，都不足以表達我心中謝意的千萬分之一，但仍讓我代表所有的家人，向你致謝吧。你不只是仁慈又慷慨，還大費周章，且受盡屈辱，沒有你這樣付出，我們家是無法度過難關的。”

達西說“如果你要感謝我，就感謝你自己吧！我不想否認，做那些事的動機，完全是為了讓你快樂。在此動機下，即使再費事，即使有再多的屈辱，要甘之如飴，其實一點都不困難。雖然我尊敬你的家人，但他們並不虧欠我什麼，我當時真的只想到你。”怎麼講得這麼白？伊莉莎白招架不住，困窘不已，一時說不出話來。她口才及反應都是一流，連霸氣的凱瑟琳夫人，都無法讓她閉嘴。脣槍舌劍結果，夫人只能氣呼呼地離開。不擅言辭的達西，卻讓她的口，頓時有如被堵住了。見她不說話，經過片刻，達西又說，“你對待感情向來很實心，不會隨便敷衍或戲耍我。如果你的感受，仍如4月在漢斯佛德時一樣，請立刻告訴我。我對你的感情及期待，從那時至今，一直都沒改變過。但只要你一句話，此後我便再也不提這事了。”

伊莉莎白尷尬得要命，又為他的話焦急，這時她已不能不開口了，再不說話，萬一他調頭就走便慘了。她硬逼自己說些話，雖講得結結巴巴，聰明的達西，仍迅速抓到她的意思。伊莉莎白是說，從4月讀了他的信之後，她對他的感覺，已有極大的改變。他當時的告白，早就令她滿懷感激，且欣然接受。這番斷斷續續、毫不流暢的答覆，且聲音小到得豎起耳朵，才聽得清楚，對達西卻有如天籟之音，他從未感到如此幸福。在伊莉莎白給出正面的回應前，過去幾個月，他整個人一直像在空中飄浮，不覺生活有太多樂趣。此刻則如沐浴在愛河中。他感情的閘門打開，熱情洋溢地傾吐自己的愛意，要是伊莉莎白能看他一眼，就會發現他臉上滿是由衷的喜悅。只是她自從表達“我願意”後，便一直羞於望向達西。平常話不多的達西，訴盡心中無限事，伊莉莎白陶醉在其中，感到無比的甜蜜。

兩人繼續往前走，並不在乎走向何處。他們曾走過一些冤枉路，有時還背道而馳，但今後都會走在一起，彼此帶領。從達西源源不斷湧出的感受中，伊莉莎白領悟，兩人都得好好感謝他那頑強的姨媽凱瑟琳夫人。如果說她是兩人感情的催化劑，或稱之為“媒婆”，都一點不為過。與夫人的一場激辯，讓伊莉莎白釐清思慮，知道達西在自己心中，已佔據不可取代的地位，即使在強大的壓力下，她也不願聲明放棄。而夫人在回程時，的確去找外甥達西，跟他說她龍柏園之行的經過。她原意是告狀，破壞伊莉莎白在達西心目中的形象，她以為這招是她的殺手鐧。

夫人轉述與伊莉莎白的對話給外甥，強調這是一頑固的女孩，想要的東西就緊抓不放，根本不顧自己的身分地位是否值得擁有。夫人對伊莉莎白，不理會她的一再勸說，堅持“依自己的意願行事，追求自己的幸福”，及不認為與達西成婚，“會違反任何一項做人處世的原則”，都深為不滿。夫人以為，達西聽了這些，一定與她一樣，認為這是一狂妄自大的女孩，即使原本對伊莉莎白有若干好感，也必將打退堂鼓了，豈料適得其反。

達西說，姨媽那番話，讓他重新燃起希望，原本他以為兩人間再無機會了。因之前伊莉莎白，從未暗示對他的看法已變。他說“幸好，我對你的個性還算了解，你是個坦白的人。如果你目前對我仍毫無好感，根本不想跟我在一起，你一定會跟姨媽明說，不至於隱瞞。而當姨媽對你不客氣時，你可能會講些‘不要以為每個女孩子，都想嫁給你外甥’之類的話。甚至更難聽的‘癩蝦蟆想吃天鵝肉’，也都可能冒出，尤其是後來姨媽讓你氣到不行的時候。”伊莉莎白頓時雙頰飛紅，大笑起來，她說“沒錯，你對我果真相當了解。我都曾臭罵過你了，在你的親戚面前，再罵你一回，也不會有什麼顧忌。對不起啦！我不該那樣罵你。”

達西說，“我罪有應得，挨你的罵毫無怨言。雖你的指控，有些部分乃基於錯誤的前提，但我當時對待你，及對你家人的態度及批評，都相當不應該，受到譴責毫無話講。我後來每次想起過去的言行，都很厭惡自己。你對我的斥責，有如醍醐灌頂，讓我開始好好反省自己。”沉浸在幸福中的伊莉莎白說，“我們何必爭執當初誰的錯較多呢？事實上，我們兩個都有錯，但都過去了。那個不愉快的過程，成為美麗的回憶就行了。希望今後我們兩人，都能更有禮貌了。”

達西說，“話是這麼說沒錯，但我就是很難原諒自己。只要想起在漢斯佛德那晚，所講那些剌耳的話，甚至在那晚之前，我屢屢傷人的言行舉止，便一直令我痛苦萬分。我是那麼傲慢、自以為是，你指責我的話裡，那句‘如果你能更具同理心’，折磨我至今。雖然是過了好一陣子後，我才承認那樣論斷我，非常公允。我之前從來不知，自己是個缺乏同理心的人。”伊莉莎白臉又紅起來，“我記得我說過那些話，但真的沒想到你會如此在意。”“你可能不知道，你的每句話，我都銘記在心。你那時應打心底認為，我都只從自己的立場看問題。當你壓下憤怒，冷靜說出‘對你企圖使我改變主意，卻不會有任何效果’，令我震驚，那情景我永遠忘不了。”

伊莉莎白說，“請別再重複我那晚說過的話，那些就讓它成為過去，別再想了。其實我早就對曾說過那些話，深感羞愧，懊惱不已。我既搞不清楚狀況，又太不給你留顏面了。”這時達西提起那封信，“我精心寫的那封信，是不是很快就讓你對我的印象改觀了？你讀信時，有完全相信它的內容為真嗎？”伊莉莎白說，“一開始很不高興，覺得一點都不可信，純屬狡辯。之後才拋棄先前的偏見，慢慢接受你的解釋。我必須說，那封信的效果很好。”達西說，“我知道有些內容會刺痛你，會讓你更恨我。但要交待我的心路歷程，又不得不完整寫出全部經過，後來我相當後悔，應寫得更婉轉些。希望你已將信燒毀了。”

“如果你擔心我再度看信時會變心，那我當然立刻就將信燒毀，以防不測。不過，雖然你我都已發現，我並不是個永不改變看法的人，但我期許自己，能做到大部分的時候，都堅如磐石，絕不輕易說變就變。也就是我希望自己，能被以擇善固執來形容。這樣你該可以放心了吧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