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47 咆哮山莊(十九)

蘭開斯特王朝乃金雀花王朝的支派，共歷經亨利四世、亨利五世，及亨利六世等3位君主。從1399至1471年，其中1461至1470年間還中斷，是一不太長的王朝。對此王朝的歷史有興趣者，可參考“空王冠：玫瑰戰爭與都鐸王朝的崛起”(The Hollow Crown: The Wars of the Roses and the Rise of the Tudors，2014，丹瓊斯( Dan Jones，1981-)著，陸大鵬(2019)為中譯本)。等等！都鐸王朝(House of Tudor，1485-1603)！與凱瑟琳太后(亨利六世的母親)的情夫歐文都鐸有關係嗎？他不是出身威爾斯都鐸家族，且地位卑賤嗎？他或他的後代，卻建立一王朝，有這種可能嗎？世事難料，什麼事都有可能。

亨利六世1445年與瑪格麗特初結婚時，英格蘭將來王位由誰繼承，自然仍不明確。英格蘭臣民可安心的是，以亨利六世之文弱性格，他不太可能會像他父親一般，悲壯地死在國外戰場。但世事無常，死亡總是隨時會降臨，王位的繼承問題，仍令人關切。當時對王位傳承之規定，是亨利六世的祖父亨利四世在位時，經議會通過的。以亨利四世為例，王位的繼承，依序是其長子蒙茅斯的亨利(Henry of Monmouth，即後來的亨利五世)，再來是其(合法)兒孫，然後才是亨利五世的3個弟弟。亨利五世的大弟克拉倫斯公爵，早於1421年3月在諾曼第陣亡，享年才33歲；二弟貝德福德公爵，也於1435年9月在盧昂病逝，享年46歲；三弟格洛斯特公爵，則死於1447年2月，活了56歲。3人皆未留下合法子嗣。格洛斯特公爵雖活得長些，且結婚兩次，卻只有1男1女共兩個私生子女。所以1447年後，亨利六世是亨利四世唯一在世的合法孫子。

亨利四世生育了4個兒子，且個個雄姿英發，羽扇綸巾，談笑間，檣櫓灰飛煙滅。這麼優秀的基因，可惜卻無法枝繁葉茂，再下一代，他的孫子輩又回到1個人了。人丁如此單薄，亨利四世若地下有知，應不勝唏噓吧！

除了源自亨利四世的子孫外，當時天潢貴胄，就為數眾多了。至少有4個影響力較大的家族，其王室血統，可追溯到亨利六世的高祖父(即亨利四世的祖父)愛德華三世，但皆非亨利六世的直系長輩。亨利六世的曾祖父，即愛德華三世的四子岡特的約翰，這一支除了亨利四世外，尚有一些合法的後裔，但政治上的影響力都不大。

四大家族中，其中之一以第三代約克公爵理查(又稱理查金雀花，Richard Plantagenet，3rd Duke of York，1411-1460)為代表。他的父親是愛德華三世的五子，第一代約克公爵蘭利的埃德蒙(Edmund of Langley，1st Duke of York，1341-1402)之後代，母親是愛德華三世的三子，第一代克拉倫斯公爵安特衛普的萊昂內爾(Lionel of Antwerp，1st Duke of Clarence，1338-1368)之後代。不但血統純正，約克公爵理查且繼承了大量的產業，在百年戰爭的後期，他更擔任過法蘭西許多重要的職務。如在亨利六世的三叔貝德福德公爵去世後，約克公爵理查即被任命為駐法蘭西的英軍統帥(commander)。1436年6月，他抵達法蘭西履新，那時他還不滿25歲。

身為英軍統帥，約克公爵理查並不像貝德福德公爵，在法蘭西擁有等同攝政王的權力。他的權力相對小了許多，只不過如總督將軍(lieutenant-general and governor)，連主要的財政及軍事官員的任命權都沒有。在貝德福德公爵舊部屬之協助下，約克公爵理查在諾曼第恢復了一些失地，也建立了良好的秩序，讓貝德福德公爵死後混亂的局面，開始上軌道。但英格蘭政府給他的支援實在不多，他得從自己的家產中，籌錢來支付軍餉及作戰開銷，所以他對這項職務並不太滿意。但他仍待到1437年11月，等繼任者來了後，才返回英格蘭。儘管約克公爵理查自認是英格蘭貴族中的領頭羊，但他回到英格蘭後，並未被納入亨利六世的議會成員。

1440年，約克公爵理查再度赴法蘭西擔任總督，這回權力提高了，大致和先前貝德福德公爵在世時相同，也得到一些財務上的支助，雖仍是不足。1443年，亨利六世令新封的薩默塞特公爵約翰博福特(John Beaufort，1st Duke of Somerset，約1403-1444)，率領一支約8千人的部隊，投入法蘭西戰場。約克公爵理查原本試圖促使英格蘭與法蘭西的貴族結盟，如今覺得受到掣肘。薩默塞特公爵的軍事行動，一無所獲不說，自己且於1444年死在諾曼第。壞了約克公爵理查布的局，這可能是他對博福特家族懷有仇恨的開始，而此仇恨後來將演變成內戰。

1445年10月，約克公爵理查結束在法蘭西攝政的5年任期，返回英格蘭。1447年7月，他被任命為愛爾蘭總督(Lieutenant of Ireland)。法蘭西的攝政一職，則由第二代薩默塞特公爵埃德蒙博福特(Edmund Beaufort，2nd Duke of Somerset，1406-1455)接手。他是前述約翰博福特之弟，也就是與凱瑟琳太后曾有一段情的那位貴族，當時他只是伯爵，1444年哥哥過世後，由他繼承公爵。

當亨利六世的三叔貝德福德公爵，於1435年病逝後，在他有子嗣前，他的四叔格洛斯特公爵韓福瑞，便為王位的推定繼承人。因而韓福瑞的第二任妻子埃莉諾(Eleanor，約1400-1452)，即可能為下任王后。哇！王后！向來有野心的埃莉諾，遂開始有幻想了。1441年，那時亨利六世才19歲，尚未結婚，且身體無恙，她便迫不及待地請來一位名揚四方的占星師，以上賓之禮相待，請他預測國王的死期。這位占星師投其所好，給出國王將於當年夏天病死的預言，這令埃莉諾欣喜若狂。一人得道，雞犬將升天，埃莉諾身邊的人(她自己也有可能)太興奮了，這種秘密豈能守得住？於是國王死期將至的假消息，就在民間傳開了。後來將知，那位占星師的預測，誤差實在太大，亨利六世崩逝於1471年，差了30年。

1441年7月，埃莉諾被逮捕並交付審判。案情嚴重，以她丈夫的崇高地位，都保不了她。她被譴責為巫婆及異端分子，被判終身監禁。這還算好的，因她的同謀者有被絞死，亦有被判火刑。她又被罰須手捧蠟燭，赤足在倫敦遊街3次，且公開表示懺悔。不僅如此，她被勒令與格洛斯特公爵離婚。格洛斯特公爵自此倒台了，遠離權力中心。但他的厄運仍未結束。

自1447年以來，英格蘭政局便不是很穩定。到了2月，已失勢的格洛斯特公爵被逮捕了，原因是他企圖謀害國王。但這應是政敵的誣陷，以他對死去大哥亨利五世的忠誠，他豈會對姪兒做出這種事？議會準備公審他，有人等著看他將遭受難以承擔的恥辱。幸好命運之神及時出手相助，在被捕後5天，2月23日，格洛斯特公爵去世了。死因不明，有可能死於中風，因死前他已昏迷3天。無論如何，大抵就是抑鬱而終吧！

雖含冤而死，但歷史是公平的，不爭一時，待時間夠久後，真相總會澄清。格洛斯特公爵去世後，當法蘭西的局勢日漸惡化，英格蘭民間遂出現“好公爵韓福瑞”(Good Duke Humphrey)的傳奇。隨著日子過得愈來愈苦，人們愈來愈讚美“好公爵”，藉此凸顯亨利六世，及其周遭貴族及佞臣的負面形象，以表達對那些失德敗政，卻只知吃香喝辣、陷害忠良的掌權者之強烈不滿。這種不滿累積夠多後，是可能引發民變的。事實上，好公爵傳奇又太美化格洛斯特公爵了。他自負又好鬥成性，絕非謙謙君子。他最大的貢獻，從來不是在扮演國之棟樑的角色方面，而是在藝文方面。他對義大利文藝復興藝術家及學者的贊助，引領了當時英格蘭的人文主義，並帶動學術活動。他廣泛收集各種珍貴史料及書籍，他的圖書館汗牛充棟，收藏之豐富，在當時英格蘭各地的圖書館中，能與之相比者極少。

1449年10月底，諾曼第首府盧昂被法軍攻陷，英格蘭在法蘭西的攝政薩默塞特公爵，居然以巨款行賄，取得通行權，棄部屬於不顧，自己趕緊逃命。如此貪生怕死，毫無英雄氣概，不知凱瑟琳太后，當初怎會看上他？只能說人各有所好。到了1450年，諾曼第的戰事崩盤，讓英格蘭肯特郡東南部臨海地區的居民陷入恐慌。百年戰爭的戰場，以往大都在法蘭西。如今人們擔心法蘭西查理七世的軍隊，會渡過海峽，攻擊甚至入侵英格蘭。這樣的恐懼，使肯特郡爆發叛亂。而民眾開始相信，王國真正的威脅，乃來自國王身邊的奸臣。整個1450年，英格蘭紛爭混亂持續不止，一直處於動盪不安中。而歸根究柢，當然是亨利六世的無力領導，他的御前會議完全失能。到後來，人們更悲觀的以為，即使所謂奸臣集團被剷除，王國也無法振興。

1453年春天，英格蘭在多年陰霾後，總算有喜訊傳出。結婚7年多，一直未生育，而屢被民眾飯後茶餘嘲笑的瑪格麗特王后，終於懷孕了。雖然當時嬰兒死亡率極高，能否平安誕生，尚在未定之天，但畢竟有了希望。英格蘭從貴族到平民，舉國歡欣。之前人們都為王位的繼承問題，擔憂不己，如今能鬆口氣了。當年7月，在法蘭西的卡斯蒂永一戰，本來“可憐白骨攢孤冢，盡爲將軍覓戰功”，也就是雖萬骨枯，至少造就一將功成。如今英軍兵敗如山倒，統帥及數千將士，齊為國捐軀，當然連絲毫戰功也沒了。英法百年戰爭，至此再無懸念，英格蘭就是徹底輸了。全國上下，對此噩耗當然傷心欲絕，但反應最強烈的則為亨利六世。他陷入神志不清的狀態，持續15個月，這段期間，英格蘭彷彿沒有國王。

亨利六世的外祖父，即法蘭西國王查理六世，雖也曾多次瘋病發作，但他發作時相當痛苦，完全失控，還會用屎尿塗抹自己。亨利六世病發時，顯現出來的卻是長期如木雕泥塑，沉浸在恍惚中。即使當年(1453年)10月13日，王后生下西敏的愛德華(Edward of Westminster，1453-1471)，僕人將兒子抱到他面前，也沒讓他清醒。這位愛德華王子，是亨利六世唯一的孩子，遂身繫英格蘭王位傳承的唯一希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