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主題:英式擇偶(一百四十八)
發表者:黃文璋 Email:huangwj@nuk.edu.tw 日期:2020/2/28 下午 12:13:54

148 咆哮山莊(二十)

亨利六世的祖父亨利四世,其王位乃篡自理查二世(愛德華三世的長子之次子)。由於理查二世殘暴施政、寵信奸佞,又任意懲罰諸侯,甚至在將其爵位剝奪後,還予以流放或處死,故其統治絲毫不得人心。13992月,岡特的約翰過世,他晚年擔心的事,果真發生了。他的大片遺產,均被理查二世沒收,兒子博林布羅克的亨利(Henry Bolingbroke,即後來的亨利四世)且被判終身流放。理查二世之所以放逐這位與他同年(只小他3個月),兩人年輕時常在一起的堂弟,並非這位堂弟犯了什麼滔天大罪,而是為了在攫取他們的家產時,更為順利。

胸中小不平,可以酒消之;世間大不平,非劍不能消也。13995月底,理查二世率軍遠征愛爾蘭。這是天賜良機,此時因被放逐,人在法蘭西之博林布羅克的亨利,立即聯繫海峽兩岸反對理查二世者,他發現還真有不少人對理查二世恨之入骨。他相信若他入侵英格蘭,以奪回應屬於自己的財產,必會得到許多貴族的支持,成功機會極大。當年74日,博林布羅克的亨利在雷文斯博恩(Ravenspurn,在英格蘭北部東約克郡(East Yorkshire,又名East Riding of Yorkshire,由於沿海侵蝕),此小城早已消失)附近登陸,隨行者不到1百人。但得到消息後,蜂擁而來投奔者不少。

理查二世並非沒想到他不在國內時,有人會趁機謀反,或外敵入侵。他帶了不少位貴族同去愛爾蘭,其中有些是保王派,但也包括若干位是為了就近看管,如博林布羅克的亨利之長子蒙茅斯的亨利。另外,王冠及王室御寶等王權象徵,也都帶著。當時留在國內看守政府的,以第一代約克公爵蘭利的埃德蒙(Edmund of Langley1st Duke of York1341-1402)為首,他是理查二世及博林布羅克的亨利之五叔。姪兒起兵對抗另一國王姪兒,蘭利的埃德蒙選擇支持國王。他企圖在牛津組一支護王軍,但招募並不順利。而投靠博林布羅克的亨利之貴族,則愈來愈多。

理查二世於13997月底回到英格蘭,局勢對他愈來愈不利。到了8月初,沒有人懷疑,英格蘭已為博林布羅克的亨利所主宰。理查二世不得不向他堂弟的陣營投降。930日,被囚禁在倫敦塔的理查二世,由人代他在議會宣讀一份退位聲明,說他自己無德無能,不配享有王位。他的退位,當然不會是自願,但他已無其他選擇。當議會無異議通過廢黜國王,並推舉博林布羅克的亨利為國王後,他起立破天荒地以英語發表他的誓言:

奉聖父、聖子、聖靈之名,我,蘭開斯特的亨利,在此宣佈,英格蘭王國、王位,及其所有權利與附屬物,皆歸我所有。因我擁有善良的亨利三世國王之正當血統。由於朝綱敗壞、良好法律被廢止,王國幾乎已瀕臨崩潰。上帝賦予我莫大的恩典,讓我在眾人的協助下,收復王位。

至此,一位新國王經由擁立產生了,或者應該說,英格蘭的王位首度被篡奪了。1399101日,理查二世正式被剝奪全部宗主權及王位。1013日,重獲爵位的蘭開斯特公爵亨利,被加冕為英格蘭國王,即亨利四世。在亨利二世、理查一世、約翰、亨利三世、愛德華一世、愛德華二世、愛德華三世,及理查二世等8位君主,歷經245年的統治後,金雀花王朝的法統中斷了,蘭開斯特王朝開始。有些英格蘭人仍覺心安,因新王朝為金雀花王朝之一分支。畢竟亨利四世與理查二世為堂兄弟,都是愛德華三世的孫子。但亦有人感到惶恐,自亨利二世以來,金雀花王朝王位的傳承一直很平順,依血統及一套簡易的順序,連平民皆知君主如何產生。但今後王位可不經由血統繼承,而藉助武力來取得了。王位奪取來的?這名聲實在不佳,亨利四世相當介意。

14世紀初,英格蘭流行文學中,有“九偉人”(Nine Worthies)的傳說。“九偉人”是“9位歷史、聖經或傳說人物,他們代表了中世紀確立的騎士精神之理想”(Nine historical, scriptural, and legendary personages who personify the ideals of chivalry established in the Middle Ages)。其中包括3位異教徒(three pagans):赫克托爾(Hector,古希臘荷馬史詩(Homeric Hymns)伊利亞德(Iliad)裡,特洛伊(Troy)的第一勇士,亦出現在電影“特洛伊:木馬屠城”(Troy2004))、亞歷山大大帝,及凱撒;3位猶太人(three Jews):約書亞(Joshua)、大衛,及猶大馬加比(Judas Maccabeus,在西元前1641214日率領猶太人收復耶路撒冷的聖殿、重新恢復猶太教的信仰,並重建第二聖殿),及3位督督徒(three Christians):亞瑟王(亞瑟王的傳說有不同的版本,此處指有關聖杯傳說中的那位)、查理曼,及布永的高佛瑞(Godfrey of Bouillon,約1060-1100,參加第一次十字軍東征,1099715日他率軍攻陷耶路撒冷,建立耶路撒冷王國,但他拒絕國王的稱號,而自稱聖墓守護者(Advocatus Sancti Sepulchri,即Defender of the Holy Sepulchre))

亨利四世的祖父愛德華三世,對各種偉大英雄,一向著迷,對“九偉人”,更是仰慕不已。亨利四世即位之初,坎特伯里大主教湯瑪斯阿倫德爾(Thomas Arundel1353-1414),將他比為猶大馬加比。這位傳奇英雄,率領上帝的選民猶太人,揭竿而起,反抗壓迫者,將他們逐出耶路撒冷,重新淨化聖殿。迎合成功,這比喻讓亨利四世龍心大悅。因其含義很清楚,表示亨利四世與猶大馬加比類似,都是憑個人勇氣及軍事天賦,成功地領導人民推翻暴政。以藉此說明,亨利四世之所以成為君主,乃是為解生民倒懸之苦,而不是憑靠出身。

亨利四世登基後,便常有上述那類宣傳,以強調其王位的神聖性,及實際上,無人比他更適合當英格蘭國王。“人民的聲音,便是上帝的聲音”,這是中世紀流行的箴言。此與“孟子”“萬章上”中,“天視自我民視,天聽自我民聽”的講法相同。因而人民痛恨的國王,被拉下王位,自然為上帝所認同。亨利四世亦經常強調他取得王位的合法性,因“國王應在守法的前提下統治,並接受國內賢良的進諫及輔佐。”因而違反此古老原則之君主,就該被換下來。

亨利四世即位後,14001月初,有一群前保王派發動復辟,只是陰謀很快便被粉碎。人民極少有支持前國王者,對其黨羽企圖再度危害英格蘭政體,莫不氣憤不已。復辟雖失敗,但此顯示理查二世已不宜再活著。既然如此,於是當年2月他便死了。被謀殺、自行絕食,或被餓死,每一傳聞都有可能。宮廷的事,真相常難明,反正就是不在人世了。理查二世在放逐博林布羅克的亨利及其他諸侯時,他的權力似乎達到金雀花王朝的顛峰,因在他之前的7位國王,無一曾對諸侯做出如此嚴厲的處分。但才過了幾個月,他的政府就垮台,自己的性命也沒了。顯示即使是君主,對權力也宜有所節制。

雖亨利四世致力於將自己的地位合法化,並為廢黜前國王的行為辯解,但新政權有時仍讓人感覺有些疙瘩。愛德華二世雖也被廢黜,但取代他王位者,是他長子,乃毫無爭議的繼承人。至於理查二世的情況則不同,被廢黜後取代他王位者,不過是他幾個堂兄弟中的一個(他沒有子嗣)。就算理查二世必須下台,為什麼是由博林布羅克的亨利繼承王位呢?這個懸而未決的問題,將在幾十年後爆發。

金雀花王朝兩百多年來,英格蘭在各方面都已有很大的改變。以語言為例。亨利二世第一次來到英格蘭,是在1142年,時年才9歲,從法蘭西帶兵去支援他母親瑪蒂妲,她正跟他表舅史蒂芬在爭奪王位。那時他只懂一些簡單的英語,且很可能不以為英語有何大用。因重要的對話都用不上,且他所遇到任何一位有身分地位的人,都不會以英語跟他說話。亨利二世即位後,他的宮廷語言是諾曼第的法語,或許還有他妻子埃莉諾及其侍從們,所慣用的亞奎丹方言。官方文件則採用拉丁文。一直到金雀花王朝的末期,法語仍是最高雅的宮廷語言,而拉丁語則仍是法庭與政治上的重要用語。

進入14世紀,英語已開始在英格蘭的官方,佔有一席之地。愛德華三世在位(1327-1377)的前半段那二十多間,由於對法戰爭順利,民族自信心大幅提昇,英格蘭遂產生了一重要的變化。那就是王國的正式語言,逐漸由法語改為英語。英語原本被認為乃屬粗鄙的地方語言,不適合有身分地位者使用。但愛德華三世習於說英語,因而宮廷及貴族,也都能說英語。於是原本被認為只適用於下里巴人的英語,地位遂逐漸提高。不但歌手吟唱英語歌謠,也有學者自行將聖經翻譯成英文,英語寫作的時代來臨了。愛德華三世看出此契機,引領英語的發展。1362年,他頒佈法令,規定英語是王室法庭及議會的正式語言。自此王室法庭及議會發言的用語,便從使用兩百多年的法語,改為英語(書面檔案仍為拉丁文)。過去民眾上法庭,有如鴨子聽雷。雖攸關自己權益,當事人卻完全不知,那些你來我往的舌劍脣槍,究竟在爭辯些什麼?如今總算能聽懂了。

到理查二世時,諸如傑弗里喬叟(Geoffrey Chaucer1343-1400)、約翰高爾(John Gower1330-1408),及威廉郎蘭(William Langland1332-1386)等作家,更將英語從下層社會通行的語言,提高到宮廷貴族習慣使用的語言。甚至,英語繼希臘文、拉丁文後,逐漸成為世界一通行的語言。

兩百多年來,國王這個位子,也變化極大。不再只是全國權力最大,擁有司法裁判、收稅,及對外宣戰等特權的人,他的責任也愈來愈重。之前的國王,有時會授予臣民一些相當有限的自由,並依習慣法來統治國家。金雀花王朝時代,則有一套複雜又精細的政治哲學,讓人民了解國王的義務,並向國王闡釋國民的權利。另外,也發展出一大堆法令,以治理國家,並藉國王的權力,以支撐司法及立法的複雜體制。

沒錯,國王的個性仍深深影響國家的走向。但金雀花王朝的每一位國王,都比他的前任,更受政治體制的約束。議會的成員,已不限大諸侯及教會權貴,還包括各郡的平民代表。國王若想徵稅,須經議會批准,因而他也須為臣民主持公道,以換得議會對他的支持。議會可監督政府、彈劾不適任的官員,甚至廢黜國王。15世紀後,議會的權力將愈來愈大,而君主的權力,則愈來愈小。

自諾曼征服以來,初期英格蘭的地位有如殖民地,統治者常從海峽的另一端,遙控英格蘭。但逐漸地,君主專注在英格蘭,國家的重心就是英格蘭。到了金雀花王朝的後期,英格蘭已成為歐洲最具影響力、最成熟,及最有自信的國家之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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