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59 咆哮山莊(三十一)

1469年4月，在北方的約克郡，發生一連串的民變。6月中旬，愛德華四世率軍前往鎮壓叛亂。那是一位叫里玆代爾的羅賓(Robin of Redesdale，外號萬能羅賓(Robin Mend-All)，生卒年不詳)所領導，名字顯然借自民間流傳的綠林好漢羅賓漢。與國王同行的，有他小弟格洛斯特公爵理查(那時才16歲)、岳父里弗斯伯爵、妻子的大弟史凱斯男爵(Baron Scales，爵位來自他第一任妻子)安東尼伍德維爾，及幾位伍德維爾家的親戚等。

不過是小盜賊亂吹噓，豈有可能如羅賓漢那麼神勇？愛德華四世本以為三兩下就能擺平叛亂，在往北途中，卻逐漸發現，此叛亂非同小可。他遂發信給他大弟克拉倫斯公爵喬治、沃里克伯爵，及約克大主教喬治內維爾(George Neville，Archbishop of York，1432-1476，1465-1476年在位，沃里克伯爵的幼弟)，要他們火速前來勤王(那時教會是很世俗的)。事實上，這是與虎謀皮，因內維爾家族根本在暗中贊助叛亂。且國王發信時，他們3人以及沃里克伯爵的女兒伊莎貝爾內維爾，正在前往英吉利海峽彼岸加萊的途中。

1469年7月11日，克拉倫斯公爵喬治與伊莎貝爾內維爾在加萊結婚，公然違抗國王不准他們結婚的命令。隔日，沃里克伯爵及其盟友，給國王一封公開信，支持里玆代爾的羅賓之叛亂。信中還要求朝廷改革，並指控國王的親信，岳父里弗斯伯爵及大舅子史凱斯男爵等人，只知爭權奪利，不顧國家陷入嚴重的貧窮及痛苦。他們翻舊帳，指責里弗斯伯爵的妻子盧森堡的傑奎塔，讓國王誤入歧途(她後來被指控以巫術蠱惑國王娶她女兒)。他們又不懷好意地提醒國王，愛德華二世、理查二世，及亨利六世下台的殷鑑不遠，須引以為戒。這十足是封哀的美敦書(ultimatum，最後通牒)。

在沃里克伯爵之暗助下，北方叛軍日益壯大，王軍節節敗退。待局勢明朗後，連沃里克伯爵與克拉倫斯公爵等人也不遮掩了，公然加入叛軍。王軍一再失利，被俘虜的貴族不少。在沃里克伯爵主導下，經草率審判，號稱走完程序後，立即執行死刑。被斬首的國王親信中，包括他岳父里弗斯伯爵。1453年英法百年戰爭後，英格蘭失去對外共同的敵人，就從內部找敵人，相互屠殺。

愛德華四世已孤立無援了，他也走上被俘虜後遭囚禁的命運。沃里克伯爵與克拉倫斯公爵喬治聯盟，威力強大，不到3個月，就掌控政府。愛德華四世自1461年3月登基，花了9年多的時間，他以為已建立起自己的權威，及英格蘭王國的尊嚴。豈料他的根基竟是如此空虛，一擊便垮。英格蘭現在有兩位國王被囚禁了，以往對國王奉若神明的老百姓百思不解，國王怎麼都如泥塑神像了，一戳就破，且能任人搬移位置？

沃里克伯爵很快便發現，他面臨約克公爵理查以前遭遇的情況。就是雖控制國王，但與掌握國王的權威，完全是兩回事。英格蘭失去了秩序，到處都是暴力衝突。這個王國，連國王都可被俘，還有什麼不能做的？而囚禁國王者的指揮，誰會樂意服從？1469年8月時，在英格蘭北部，有人舉起亨利六世的大旗。還有貴族說，在愛德華四世被釋放前，拒絕理會沃里克伯爵的命令。沒有其他選擇了，10月中旬，愛德華四世重獲自由。他寬仁大度，願意和解，赦免那些叛亂者，包括領頭的沃里克伯爵及他大弟克拉倫斯公爵，但人事方面他做了不少變動。

愛德華四世開始重用17歲的小弟格洛斯特公爵理查，看起來他較可靠，任命他為英格蘭司廄長(接替被處決的岳父里弗斯伯爵)，以及威爾斯的全權代表。另外，愛德華四世削弱內維爾家族在北方的影響力。即使諾森伯蘭伯爵約翰內維爾(John Neville，Earl of Northumberland，約1431-1471)，在他兄長沃里克伯爵叛亂期間，仍忠於國王，但鑑於內維爾家族據有北方太久了，地方勢力根深蒂固，愛德華四世還是讓對北方較陌生的人，來取代他在北方的地盤。

當然不能賞罰不分，為了彌補，1470年春，愛德華四世封約翰內維爾為第一代蒙古泰侯爵(1st Marquess of Montagu)、賞賜他英格蘭西南部一片廣大的領地，又封他長子喬治內維爾(George Neville，1461-1483)為第一代貝德福德公爵(1st Duke of Bedford)。此頭銜自亨利六世的三叔，第一代貝德福德公爵約翰(愛德華四世的岳母盧森堡的傑奎塔之前夫)，於1435年過世後，已幾十年不曾使用了。不但如此，愛德華四世在稍早(1469年)，還讓當時3歲的大女兒約克的伊莉莎白，與8歲的喬治內維爾訂婚。那時約翰內維爾，可說備受恩寵。

1470年3月，北方叛亂再起，愛德華四世也再度御駕親征。中國的書生，有些為了“立功異域，以取封侯”，而投筆從戎。金雀花時代的英格蘭國王，雖不必立功，自己也無侯可封，但親自帶兵上前線，乃稀鬆平常。很難安分的沃里克伯爵，看到機會降臨，也組一支軍隊叛變。他的老搭檔，即他女婿克拉倫斯公爵喬治，不用說也加入了。即使愛德華四世赦免他們上次反叛的罪，且兩人也發誓此後會效忠，但腦後的那根反骨，就是依然存在。不過這次沒那麼順利了，叛變失敗後，沃里克伯爵翁婿兩人，慌忙乘船渡過海峽。但加萊守軍，雖然曾是沃里克伯爵的部屬，這次拒絕讓叛軍登陸。最後他們在諾曼第登陸，那是法蘭西國王的領土。兩人已落入眾叛親離的田地，將在法蘭西終老一生了嗎？

自1463年來到法蘭西，至1470年春天，瑪格麗特王后和她兒子愛德華王子，已在異域流亡7年了。愛德華王子已16歲，與他父親軟弱無能的個性迥然不同，較像他的祖父亨利五世。但還是有所不同。曾有人描述他，“整天只談打仗殺人，彷彿他是戰神般。”他喜愛騎馬及比武，他母親將希望全放他身上，盼他有朝一日能返國奪回他父親的王位。

自流亡法蘭西後，瑪格麗特王后從未停止尋求能助她一臂之力者。1470年6月22日，她與不共戴天之敵沃里克伯爵，於昂熱(Angers，在法蘭西安茹)會面，法蘭西國王路易十一居間調停。愛德華四世當初不跟他聯姻，如今嚐到苦果了。雙方達成的協定是，愛德華王子將娶沃里克伯爵的小女兒安妮內維爾(Anne Neville，1456-1485)。而沃里克伯爵將返英格蘭，盡力推翻約克王朝，並助亨利六世復位。有人說生女兒是賠錢貨，沃里克伯爵可不這樣想。他有兩個女兒，大女兒已嫁王弟克拉倫斯公爵喬治，讓他得到一盟友。如今他又以小女兒，獲得另一盟友。

昔日婚姻是一很好的談判條件，藉由婚姻，可使原本為仇敵的兩方，變成你儂我儂。尤其若生下孩子，一切財富及頭銜，都將由孩子繼承，根本不必爭奪了。愛德華王子與安妮內維爾的婚禮，於1470年12月3日，在風光明媚的昂布瓦斯(Amboise，在法蘭西中部，1519年，文藝復興巨匠李奧納多達文西(Leonardo da Vinci，1452-1519)，晚年受法蘭西國王法蘭索瓦一世(Francis I，1494-1547，1515-1547年在位)之邀，移居到此地，逝世後並埋葬於此)舉行。兩人分別是17及14歲。不過據說瑪格麗特心中其實另有盤算，一旦兒子愛德華成為國王，將給他另尋一門更好的親事。只是她想太多了。

1470年9月9日，沃里克伯爵、克拉倫斯公爵喬治，及賈斯珀都鐸等，從諾曼第的拉烏格(la-Hougue)啟航，愛德華王子則與他母親留下。沒有上馬殺敵的機會，讓他深感挫折。熟悉他者，畢竟不認為他可與祖父亨利五世相匹比。在海上航行4天後，入侵者由英格蘭西南部的德文郡(Devon)登陸，宣誓效忠亨利六世後，前往考文垂。沿途陸續有人加入，包括沃里克伯爵的弟弟第一代蒙古泰侯爵。雖然愛德華四世已重賞他，並將長女約克的伊莉莎白公主許配給他兒子。這對兄弟，果真同具背叛基因。

雖這時加入討伐陣營的諸侯，數目還不算多，但正在北方平亂的愛德華四世惶恐了。他擔心骨牌效應，於是放棄對抗，走為上策。他由英格蘭東部諾福克郡(Norfolk)的金斯林(King’s Lynn，為一海港，在倫敦之北約156公里處)，登船駛往低地國的法蘭德斯(Flanders，又譯佛蘭德，為一歷史地區，涵蓋今日比利時北部、法國北部，及荷蘭南部一些區域)。不但王位不要了，連妻小都丟下，逃得實在太匆忙了。他懷孕的妻子伊莉莎白王后，只好帶著3個女兒，到西敏寺避難。15世紀的英格蘭君臣，逃難到法蘭西乃理所當然，但不會到愛爾蘭，去那裡恐怕便將難以翻身了。

1470年11月2日，伊莉莎白王后生下第一個兒子，又是一個愛德華王子，此即後來的愛德華五世(Edward V，1470-1483？)。仍忠於愛德華四世者，對此感到相當慰藉，以為這代表希望。但對蘭開斯特黨人而言，連約克王朝都快被他們推翻了，生下一王子又能如何？不會有王位讓他繼承了。

愛德華四世被迫流放後，1470年10月3日，亨利六世重返王位。幾年前愛德華四世罷黜亨利六世，那時人民對他抱很大的期望，因亨利六世實在太無能了，讓王室權威垮台、統治變災難。只是愛德華四世登基後，卻未能使英格蘭恢復安定與繁榮，戰亂依舊不止，人民日子愈過愈苦。但若以為亨利六世復辟後，將會帶來安定與繁榮，那也必定會失望。至於瑪格麗特王后該怎麼回報沃里克伯爵，及克拉倫斯公爵喬治呢？這兩位具反骨又具野心者，如何讓他們願意持續支持呢？

亨利六世的朝廷，並無暇去煩惱如何回報功臣的問題。那時在布魯日(Bruges，位於今日比利時西北部)的愛德華四世一刻都沒閒著。他妹婿勃艮第公爵魯莽查理，及低地國的若干商人，悄悄為他提供資金，他大舅子安東尼伍德維爾(如今是第二代里弗斯伯爵)，也大力協助他裝配一支入侵艦隊。不須十年生聚，十年教訓，才不過幾個月，1471年3月11日，愛德華四世便已準備就緒，率領36艘船及1千兩百人，從瓦爾赫倫島(Walcheren，本是一位於今日荷蘭西南部的島嶼，因圍海造田，逐漸與荷蘭陸地相連)的弗利辛恩(Vlissingen)啟航，駛向東盎格利亞(East Anglia，泛指英格蘭東部)。同行的還包括愛德華四世的小弟格洛斯特公爵理查。由於遇到風暴，艦隊被吹向北方，最終在雷文斯博恩登陸。

1399年，亨利六世的祖父，即博林布羅克的亨利，為了向理查二世索回自己被沒收的領地，從法蘭西入侵英格蘭時，便是在雷文斯博恩登陸。後來得到比他原想要的更大獎─王位。風暴將愛德華四世一行帶來此地，看來是個好預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