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65 咆哮山莊(三十七)

1483年9-10月間，在法蘭西布列塔尼公爵弗朗索瓦二世之資助下，26歲的亨利都鐸，裝配好一支共有15艘船的艦隊，準備載運一支約5千人的部隊，浩浩蕩蕩地入侵英格蘭。他母親持續跟他通信，所以他對英格蘭的局勢，一直相當能掌握。大約是11月1日，覺得風向有利，艦隊便從布列塔尼北端啟航。可惜天氣瞬間轉變，有些船隻被吹回布列塔尼，有些被吹到北方的諾曼第，只有兩艘船，包括亨利都鐸所在的那艘，來到普爾(Poole，在英格蘭西南部的多塞特郡)，岸上已有人在等候。派人上岸打聽，雖對方自稱是白金漢公爵派來歡迎他們的，但亨利都鐸警覺那是陷阱，趕緊起錨，揚帆而去。

這次行動，雖以失敗結束，且使亨利都鐸正式成為英格蘭王室的死敵。但至少他跨出一步了，展現出對王位的企圖心。11月3日，那時亨利都鐸仍在英吉利海峽搖晃中，在英格蘭西南康沃爾郡的博德明(Bodmin)，有一群叛軍，推舉他為英格蘭國王。當年的耶誕節，在布列塔尼瓦訥(Vannes，又譯凡恩)的瓦訥主教座堂(Vannes Cathedral)，亨利都鐸的支持者向他宣誓效忠，有如他已戴上王冠了。他也發誓奪得王位後，會立即迎娶愛德華四世的長女約克的伊莉莎白。這些都令人興奮，但當冷靜下來後，若問究竟這個夢想如何實現？卻無人知曉。

法蘭西那時的情勢，對亨利都鐸並不太有利。首先弗朗索瓦二世的健康已開始走下波，恐怕不可能再一次資助他進攻英格蘭。另外，法蘭西國王路易十一，於1483年8月30日崩殂，他尚未滿13歲的兒子查理八世(Charles VIII，1470-1498，1483-1498年在位)，隨即繼承王位，並由他姐姐波旁公爵夫人安妮(Anne，Duchess of Bourbon，1461-1522)擔任攝政，這樣的組合，恐怕暫時不會想去到處招惹。

白金漢公爵叛亂失敗後，擔心受到牽連、財產被沒收，甚至性命不保，陸續有貴族逃離英格蘭。1484年1月，理查三世召開議會，趁機發動對他的敵人之全面攻擊。包括抹黑他兄長愛德華四世的統治，並譴責他兄長與伊莉莎白伍德維爾間“可恥的假婚姻”。說這婚姻放肆地勾結，對貴族隱瞞，沒獲得他們的同意，而這是被盧森堡的傑奎塔母女之巫術蠱惑所致。在下一個會議，貴族們向理查三世唯一合法的兒子及繼承人，米德勒姆的愛德華(Edward of Middleham，1473-1484)宣誓效忠。然後開始整肅理查三世所認為的敵人。

亨利都鐸的母親瑪格麗特博福特，由於頻繁跟兒子魚雁往返，被理查三世認為涉及叛國。但他倒是寬大為懷，只將她擁有的地產，轉移給她丈夫監管。這樣的處分算是小的，有好幾位貴族及主教，幾乎失去所有頭銜及財產，下一步可能便是性命或自由被取走了。情勢不妙，於是更多人逃到布列塔尼，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。他們現在都緊抱著一個信念，雖然看起來如此渺茫：有朝一日，亨利都鐸將再度航向英格蘭，並成為國王。

理查三世的行政能力不錯，思慮周詳且聰明靈敏，他應試圖成為一好君主，曾推動一些良好的政策。例如，由於谷騰堡活字印刷術的發明，使得那時圖書進口貿易相當熱絡，他下令免圖書的進口稅，且允許凡出版相關事業都可自由經營，不論經營者來自那個國家或地區，這顯現他對知識及文化的重視。但他的一大缺點是包容性不足，他一直只依賴那些支持他篡位成功的人，圈子極小，其他的人便被排擠了。而且他的宮廷，盡是他信任的北方人，於是英格蘭南北鴻溝愈來愈大。這樣他不就僅是一位“北方的國王”嗎？他不見得喜歡這個現象，但卻是他自己造成的。

大約從布列塔尼逃抵法蘭西王國後，亨利都鐸開始自稱英格蘭國王。這是一步險棋，之前即使王儲都沒人敢如此僭越，但的確相當激勵士氣。而雖他已發誓要迎娶約克的伊莉莎白，藉此與擁護前國王的勢力結合，但理查三世要破他的局。1484年3月1日，理查三世與前王后，即亨利都鐸的準岳母(約克的伊莉莎白之母親)達成協定，只要她及女兒們服從他的領導，他會保障她們的安全，並提供必要的生活所需。如此她們便可走出西敏寺，她們自前一年5月，便避難進去。

1484年4月9日，發生一件幾乎讓理查三世及安妮王后悲痛欲絕的事。他們才10歲的兒子，於生病後不久便一命嗚呼了。身為君主，莫不念玆在玆王位的繼承。對理查三世這位奪權者，更擔心此問題。他兄長愛德華四世的繼承者，就是因年少(12歲)好欺，便被他篡位了。如今他唯一的兒子死了，將來王位要傳給誰？他的統治沒有未來了！他是有幾個私生子，但成為王儲，在當時是無法被接受的。

失去繼承人，理查三世覺得有必要更積極追捕亨利都鐸。他透過布列塔尼的財政大臣聯繫，許以里其蒙伯爵的頭銜，以換取布列塔尼公爵交出亨利都鐸。1484年9月，雙方已即將達成協議。多年來，布列塔尼一直是都鐸叔姪的避難港，如今這裡危險了，他們趕緊分批悄悄逃走。但能逃到那裡呢？查理八世的朝廷，適時對都鐸叔姪伸出援手，因他們不願看到英格蘭與布列塔尼，再度結盟。英格蘭的流亡者，全都得到法蘭西政府的熱烈歡迎。

有更強大的法蘭西王國當靠山，英格蘭反理查三世者，陸續由各地，奔來加入亨利都鐸的陣營。包括牛津第13伯爵約翰德維爾(John de Vere，13th Earl of Oxford，1442-1513)，他曾是瓦里克伯爵的盟友，參與反抗愛德華四世的叛變，當然後來失敗了。約自1475年起，他被囚禁在加萊附近的哈姆斯城堡(Hammes Castle)。1484年10月，他居然憑其三寸不爛之舌，說服哈姆斯城堡的守軍，隨著他一起投靠亨利都鐸。這些感時花濺淚者，如今找到心靈的寄託了。亨利都鐸的資源逐漸增加，力量日益強大。法蘭西人也拼命鼓勵這群流亡者，攻向理查三世，打倒他。當然，這本就是眾乘桴浮於海者，一心想做的事。

1484年12月7日，鑑於亨利都鐸的聲勢已不容小覷，理查三世公開譴責那些流亡者，說他們是叛徒、賣國賊、違背榮譽及人倫等。又說亨利都鐸人心不足蛇吞象，覬覦英格蘭王位，但他絲毫無享有此頭銜之權利。理查三世也順便誇獎自己，是個善良及勤奮的君主，將不畏艱難，為人民而戰，捍衛國家。兩個多星期後，耶誕節期間，有傳聞理查三世打算拋棄安妮王后，迎娶小他13歲的姪女約克的伊莉莎白。兩人的血緣極接近，即使在15世紀，這樣的婚姻，也會被視為亂倫。雖眾人議論紛紛，但理查三世並不理會。他認為如此將能鞏固他的王權，讓法蘭西那位私生子後代的痴心妄想，無法得逞。

1485年3月16日，安妮王后去世了。才28歲，這麼年輕，一直不是好好的嗎？沒多久，王后被毒死的流言出現了。人們跟幾個月前，理查三世動了娶約克的伊莉莎白之意圖連結。國王謀殺妻子，遂傳得沸沸揚揚。散播“假新聞”的人會被懲處吧！並沒有。理查三世身邊的策士提醒他，如果他繼續一意孤行，做出這種上帝厭惡的事，北方諸侯將群起反抗他。而如果連北方人都不支持，則他這位“北方的國王”，王位可能就坐不穩了。理查三世不得不公開聲明，否認他有娶自己姪女的打算。6月23日，理查三世再度發表聲明，說亨利都鐸之父母雙方，都是私生子的後代，如果他入侵成功，英格蘭貴族們的高貴血統，都將被徹底污染並摧毀。原本未將亨利都鐸放眼裡的理查三世，如今整天憂心忡忡，寢食難安，擔心他從法蘭西殺回來，將自己趕下王位。

此時亨利都鐸同樣坐立不安，他已獲知理查三世想娶約克的伊莉莎白。如此不但他與愛德華四世之支持者結盟的希望將破滅，有些支持他的人，立場也會動搖。像約克的伊莉莎白之同母異父哥哥(她母親跟第一任丈夫所生)，原本追隨亨利都鐸，現已在考慮回英格蘭歸順國王了。亨利都鐸知道他不能繼續待機而動。英雄創造時勢，若一直想等最佳時機才出手，最後就是坐以待斃。起航吧！1485年8月7日，他帶領4千人，從米爾福德黑文(Milford Haven，位於威爾斯的彭布羅克郡)附近登陸。那是他祖父歐文都鐸的故鄉，1471年9月，他與叔叔賈斯柏都鐸，就是由此地航向法蘭西的。從那裡離開，就從那裡回來。與家鄉分別，已快滿14年了。他在英格蘭生活的時間很短，至今幾乎半輩子住在法蘭西。比起英語，他更習慣講法語，更不要說當時英格蘭幾乎無人認識他。但他的眼光，望向英格蘭王位。

踏上威爾斯沙灘，亨利都鐸跪下，親吻濕漉漉的大地。他向上帝禱告，並引用“聖經”“詩篇”第43章第1節，“神啊！求你伸我的冤，向不虔誠的國為我辨屈；求你救我脫離詭詐不義的人。”決戰的時刻即將來臨，在幾百公里外，理查三世想必也在禱告。如今就看上帝要站誰那邊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