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72 咆哮山莊(四十四)

英格蘭過去從未曾有過女君主，有女伯爵、女侯爵，卻一直沒有女王。唯一一次差點有女王的情況，是3百多年前亨利一世的女兒瑪蒂妲，但那次引發長達19年的內戰。可能是鑒於過去的歷史，因而由女兒繼承王位的可能性，亨利八世起先連想都不願意。另一方面，不像中國皇帝，定期有美女進貢，英格蘭國王常就是吃窩邊草，宮廷中的侍從女官，或貴族的女眷等。那時有些貴族世家，爭著將女兒送進宮中服侍王后。宮中人來人往，或與某位貴族世家看對眼，喜結良緣，或成為國王的情婦，為家族帶來利益。凱瑟琳王后的侍從女官瑪麗博林(Mary Boleyn，約1499-1543)，曾先後結婚兩次，她父親是亨利八世的主要外交官之一。她可能跟亨利八世生了一雙兒女。但這是私生子，從沒得到亨利八世的承認。

安妮博林(Anne Boleyn，1501-1536)是瑪麗博林的妹妹。少女時她在父親的安排下，到法蘭西宮廷待了幾年，算是小留學生。在法蘭西，她不但受到很好的教育，也學到宮廷鬥爭的各種手段。她除兼具美貌與智慧外，法語流利當然不在話下，且精通詩歌、音樂、舞蹈、音樂及女紅，才藝不少。她對法國的服裝，也很有品味。1522年，21歲的安妮博林，繼姐姐之後，入宮成為凱瑟琳王后的侍從女官。能歌善舞，且領導時尚的安妮博林，很快便在宮廷社交圈，備受矚目。亨利八世怎會不被她吸引？但看到姐姐即使為國王生了孩子，她跟孩子卻一點名分也沒有，安妮博林引以為戒，她絕不願當情婦。她明確告訴國王，除非娶她，否則他得不到她。這位讓亨利八世昏頭轉向的女子，態度高傲，向來只顧一己之利，大臣幾乎沒有喜歡她的。母儀天下的凱瑟琳，才是他們認為真正的王后。

1525年，亨利八世對凱瑟琳王后一直生不出兒子，再也無法忍受。將來王位的繼承怎麼辦？這個妻子他不要了！3百多年前，亨利二世傳位給三子理查一世，他死後因無嗣，由他弟弟約翰接位。亨利八世原本有兩個弟弟，但都在1歲左右，便么折了。他父親是獨子，沒有兄弟，連姐妹都沒有。都鐸王朝是他父親開創的，他才第二代，難道就傳不下去，要將王位拱手給“外人”嗎？他是有私生子，其中且有他唯一承認的里奇蒙公爵亨利費玆羅伊(Henry FitzRoy，Duke of Richmond，1519-1536)。但為了不衍生紛爭，他不曾有讓私生子繼承王位的念頭。沒生出兒子，是亨利八世執著要廢掉凱瑟琳王后的公開原因。但還有一他不說，卻人人皆知的理由。那就是他深為安妮博林著迷，一心想娶她。凱瑟琳畢竟年紀已不小(這年約40歲)了，且與她結婚已有16年，早令他厭煩了。

沒有兒子又怎麼樣，女兒有什麼不好？凱瑟琳王后的母親，便是西班牙女王。甚至大約兩百年前，在1328-1349年間，法蘭西的納瓦拉王國，也曾有女王胡安娜二世。別國可以有女王，她女兒瑪麗何以不能統治英格蘭？雖有人勸凱瑟琳王后妥協，但妥協的下場，是被趕出王宮，這樣她怎願意讓步呢？歷來英格蘭只有國王被罷黜，還不曾有王后被掃地出門的。堂堂西班牙公主，她絕不願意破例。王后如此剛硬，眼看國王煩惱，主憂則臣辱，主辱則臣死，遂有才智之士向亨利八世提出解套的辦法。二十餘年前，1498年，法蘭西國王路易十二，以原配殘廢等理由，向羅馬教廷申請婚姻無效，獲得同意。有此前例，雖十餘年前結婚時，教宗發了特許狀，若能說服教宗該特許狀有瑕疵，他應會將特許狀作廢。找出婚姻的瑕疵，是那時想離婚的國王，慣用的手法，儘管所謂的瑕疵，往往相當荒謬。

凱瑟琳王后極獲英格蘭朝臣敬重，亨利八世企圖遺棄她，不論從情理法來看，朝臣大多同情她，教會更是堅決反對。反之，趾高氣揚的安妮博林，及其盛氣凌人的家人，則令不少人厭惡，亨利八世的妹妹瑪麗都鐸便是一位。

瑪麗都鐸是亨利七世4個倖存的孩子中，最小的。她自幼便與年齡與她最接近的哥哥亨利感情很好。1516年2月18日，亨利八世與凱瑟琳王后的女兒出生，便以她的名字命名為瑪麗。瑪麗都鐸以美貌著稱，年輕時曾被譽為歐洲最美麗的公主之一。當時荷蘭學者伊拉斯謨(就是替亨利七世的母親瑪格麗特博福特寫墓誌銘那位)曾形容她，“自然永遠不會形成其他更美麗之物”(Nature never formed anything more beautiful)。看來這位大學者並非只懂讚美老婦，也能欣賞美女。

1506年，卡斯提爾王國的駙馬(凱瑟琳王后的姐姐喬安娜之丈夫)菲利普一世(Philip I，1478-1506)訪問英格蘭。當時才10歲的瑪麗都鐸，被父親亨利七世叫出來獻寶，跳舞並演奏魯特琴(lute，類似琵琶)和小鍵琴(clavichord，鋼琴的前身)，以娛佳賓。她的多才多藝及美麗大方，給菲利普一世留下深刻的印象，決定納為媳婦。那時兩國王室要聯姻，嫁妝及聘禮等，得經冗長的協商。1506年9月25日，菲利普一世過世了。兩國繼續磋磨，終於在1507年12月21日，瑪麗都鐸與菲利普一世之長子，7歲的查理(即後來的西班牙國王卡洛斯一世，及神聖羅馬帝國皇帝查理五世)訂婚。但不知什麼原因，此婚約於1513年取消了。可能是1509年4月，亨利七世崩殂，亨利八世登基，同年6月，他迎娶已孀居7年的大嫂凱薩琳(菲利普一世的小姨子)，他覺得與西班牙已聯姻了，英西聯盟已形成，那就不必“浪費”妹妹的婚事這張牌。

1512及1513連續兩年，亨利八世均曾入侵法蘭西。這些軍事行動都不算特別成功，且讓法蘭西國王路易十二，派兵支持反對亨利八世的勢力，以為報復。這令亨利八世擔心，再加上作戰畢竟勞民傷財，1514年，亨利八世決定改弦易轍，化敵為友。受他委派的樞機主教湯瑪斯沃爾西(Thomas Wolsey，約1471-1530)，不辱使命，與法蘭西達成和平協定。不要忘了在歐洲，有很長一段時間，和平與婚姻是分不開的。聯姻不保證和平，但若連結為親家都不願意，那和平的誠意，就令人懷疑了。1514年10月9日，18歲的瑪麗都鐸，前往法蘭西，嫁給薄情且已52歲的路易十二(年長她33歲多，年齡差距比亨利七世與凱瑟琳王后間的27歲還大)，成為他的第三任妻子。有4位榮譽女僕(maids of honor)陪嫁，熟悉法蘭西的安妮博林，便為其中之一。

路易十二的前兩次婚姻，並沒有留下子嗣(兒子皆早夭，有兩個女兒，皆為第二任妻子所生)。他本以為可跟這位年輕又迷人的妻子生下個兒子，以繼承他的王位，可惜他忘記自己已是“老夫”了。瑪麗都鐸這個法蘭西王后，僅當了不到3個月，因1515年的1月1日，路易十二便駕崩了。才18歲，就要這樣過一生嗎？她當然不想。

儘管嫁給國王，看似風光，瑪麗都鐸對與路易十二的婚姻一直不滿意。因她早已愛上第一代薩福克公爵查理布蘭登(Charles Brandon，1st Duke of Suffolk，1484-1545)。他父親威廉布蘭登爵士(Sir William Brandon，1456-1485)，在那場將亨利七世送上王位之“博斯沃斯戰役”，擔任掌旗手(Standard-bearer)。目標顯著，雙方才一開打，便被衝鋒陷陣、一無所懼的理查三世所殺。亨利七世將故人留下唯一的兒子，帶到宮廷扶養，與亨利八世為總角之交，也因此與瑪麗都鐸有許多接觸的機會。

1515年初，瑪麗都鐸寫信提醒她哥哥，當初她同意與路易十二結婚的條件是，如果她成為寡婦，她便能嫁給任何自己喜歡的人。亨利八世雖了解妹妹的感受，但仍捨不得放棄利用妹妹的再婚，以再獲得若干利益。當時法蘭西貴族世家，心儀瑪麗都鐸的不少。據說剛繼承王位的弗朗西斯一世(Francis I，1494-1547，1515-1547年在位)，也名列瑪麗都鐸的追逐者之一，而那時她成為寡婦還不到1周。弗朗西斯一世在前一年(1514年)的5月18日，才與路易十二的長女克勞德(Claude of France，1499-1524)結婚。他不但是路易十二的女婿，且是其堂姪(他父親是路易十二的堂兄，由於法蘭西實行薩利克法，王位不得由女性繼承)，難道他希望妻子趕快蒙主恩召，以成全他去娶岳母？

那時英格蘭議會，並不願查理布蘭登娶瑪麗都鐸。一旦成為國王的妹夫，他權力將太大了。1515年1月底，查理布蘭登奉命前往法蘭西接瑪麗都鐸回國，行前應亨利八世的要求，他保證不會向王妹求婚。結果兩人於1515年3月3日，在巴黎的克魯格尼酒店(Hotel de Clugny)秘密結婚。大約只有10人在場，包括國王弗朗西斯一世。

在當時，這可被視為叛國罪，因查理布蘭登未經國王的同意，就娶一王室公主，且之前還跟國王保證不會有求婚這回事。亨利八世非常生氣，他的顧問也建議，如此欺君行為絕不可輕縱，應處決或至少監禁。湯瑪斯沃爾西則極力勸國王息怒，後來亨利八世顧念兄妹之情，及與查理布蘭登多年的友誼，開恩饒過他妹婿，僅處以罰款。罰多少？天價兩萬4千英鎊，可分期付款，每年支付1千英鎊。此外，瑪麗都鐸從路易十二世那裡得到的全部聘金20萬英鎊，及珠寶等聘禮，也須上繳。怒氣消除後，亨利八世心軟了些，減少他們的罰款。將近80年前，亨利六世的三嬸盧森堡的傑奎塔，在他三叔過世後，未經王室許可，便嫁給理查伍德維爾，只被罰1千英鎊。比起來，亨利六世顯然仁慈多了。

1515年5月13日，查理布蘭登與瑪麗都鐸，在英國公開結婚，亨利八世及眾朝臣皆來參加。查理布蘭登之前結過兩次婚，其中第一個妻子已死，第二個直到1528年，他才從羅馬教宗克勉七世(Clement VII，1478-1534，1523-1534年在位)處，取得婚姻無效之敕書(bull)，以確保他與瑪麗都鐸婚姻之合法性。

在法蘭西宮廷時，瑪麗都鐸對她的侍從女官安妮博林，常像花蝴蝶般，周旋於眾男子間，且屢有曖昧關係，早就相當反感。所以她極不贊成哥哥棄高貴的凱瑟琳王后，而娶放蕩的安妮博林。英格蘭不少百姓也大惑不解，王后不是向來都是來自某一遙遠國家之有名的公主嗎？如凱瑟琳王后。如今國王怎會想娶一國內伯爵之女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