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0咆哮山莊(六十二)

既然會有歧視，被歧視的族群，就不可能只侷限在女性。奴隸自然不會有什麼地位，被歧視不會令人感到意外。奴隸制在人類社會中，歷史悠久。我國從周代起，便有奴隸制。其餘古埃及、古巴比倫、古希臘，及古羅馬等，在世界各地，奴隸制均其來有自。戰敗者成為戰勝者之奴隸，這是早期很多地方之普遍作法。至16世紀歐洲的殖民者，將大量的非洲黑人，販賣到歐洲及美洲等地，因來源眾多，造成奴隸制的高峰。到了18世紀後葉，歐洲開始出現啟蒙運動(Enlightenment，指17、18世紀，發生於歐洲的哲學及文化運動)的新思潮，帶來人權、自由，及平等的觀念。有識之士，逐漸無法認同奴隸制，廢奴主義遂開始在歐洲各國萌芽。

自1453年東羅馬帝國滅亡後，從歐洲往東方的路徑，便掌握在奧圖曼帝國手中，前進東方變成困難重重。山不轉路轉，前仆後繼具冒險犯難精神的歐洲人，便想繞過伊斯蘭教的世界，尋找通往耶路撒冷，以及東方財富的道路。於是從15到17世紀，便是所謂“地理大發現”(Age of Discovery，亦稱海權時代，或大航海時代)。在此期間，為了尋找新的貿易路線，及貿易夥伴，歐洲的船隊出現在世界各處的海洋上。在這些遠洋探索中，歐洲人發現了許多他們原本不知的地區。

隨著新航路的開闢，東西方間之文化、貿易交流，開始大量增加。在諸多貿易項目中，有一項“奴隸貿易”。即將非洲大陸人民，視如牲畜般的買賣，運到各地當奴隸，作為廉價勞動力。主要提供給美洲殖民地，但也包括歐洲。從事奴隸貿易的國家，包括葡萄牙、英國、法國、西班牙、荷蘭，及美國。在長達約4百年的黑奴貿易中，估計有超過2千萬非洲人，經由貿易、襲擊，或綁架等手段，被送出當奴隸。

英國的奴隸制，雖早於1102年，便被判定為非法，但實際仍未完全禁止。對有很人來說，奴隸實在“物美價廉”。百年戰爭期間，為了出兵攻打法蘭西，不時得向全國徵稅。在理查二世時，1380年11月，議會通過徵收一筆人頭稅，於隔年開始執行，但收穫甚微。王室稅吏展開調查時，遭到激烈的反抗。1381年5月底至6月初，在埃塞克斯郡(Essex，在英格蘭東部)及肯特郡，發生一系列的農民暴動，因而引起英國史上第一次大規模的民變。農民辛苦耕種，但領主坐享其成，拿走絕大部分所得，農民不過是農奴。他們提出“亞當夏娃時代，豈有貴族？”的口號。其訴求除廢除領主，土地及財富歸全民共有外，便是英格蘭不該再有奴僕、農奴或佃農，所有人皆享有自由，且互相平等。

至17世紀初，英國就已沒有農奴了。但自18世紀起，因“奴隸貿易”，奴隸開始輸入英國，充當僕役等，帶給富人生活不少便捷。擁奴雖是當時社會普遍現象，但仍有些心靈高尚的人，尤其是教會人士，看不過去，向法院提起訴訟。這時英國的教會，已與中世紀時代的腐敗大不相同。1772年，英格蘭及威爾斯的高等法院，判定蓄奴非法，1萬多名奴隸得到解放。1799年，蘇格蘭也判定蓄奴非法，奴隸獲得自由。雖英國本土廢奴了，但大英帝國，這個日不落國，在世界各地的殖民地，奴隸制卻可能依然存在。自1607至1733年，陸續在北美洲大西洋沿岸建立的眾殖民地，即為一例。

1776年7月4日，在費城(Philadelphia)舉行的第二次“大陸會議”(Continental Congress，北美13州在1774-1789年間，所組成的聯合議會，為美國國會的前身)通過的“美國獨立宣言”(United States Declaration of Independence)，開宗明義，於前言中寫著，“我們認為下面這些真理是不證自明(Self-evidence)的：人人生而平等，造物者並賦予他們若干不可剝奪的權利，其中包括生命權、自由權和追求幸福的權利(Life, Liberty and the pursuit of Happiness)。”美國不想繼續當英國的殖民地，他們爭取獨立，提出“人人生而平等”的口號，且說這是不證自明。多麼鏗鏘有力，多麼令人振奮！相信殖民地的居民，會因而熱血沸騰，加入抗英陣容。既然如此，美國至少人生而平等的觀念，應更勝英國吧！

可惜“獨立宣言”，只是爭取獨立時，用來吸引人的。人人生而平等？沒那麼好的事。美國憲法中，原本將選舉資格，交給各州自行認定。但婦女的投票權，卻長期被壓抑。即使建國過了1百多年，直到1910年代，美國多數州仍剝奪女性的選舉權。紐西蘭及澳大利亞等，這幾個源自英國的國家，婦女投票權的實施，都走在英國之前。但比英國晚了兩年多，1920年8月18日生效的“美國憲法第十九條修正案”(Nineteenth Amendment to the United States Constitution)，才禁止任何美國公民，因性別因素被剝奪選舉權。在男女平權方面，美國顯得舉步維艱。

連佔人口約一半的女性，其選舉權都長期被(男性)剝奪，怎還好意思說“人人生而平等”？這不是印證政治諷刺小說“動物農莊”(Animal Farm，1945，喬治歐威爾(George Orwell，本名Eric Arthur Blair，1903-1950)著，中譯本很多)裡的那條戒律，“所有動物一律平等，但有些動物比其他動物更加平等”(All animals are equal, but some animals are more equal than others)。而既說造物者賦予“若干不可剝奪的權利”，隱含有些可剝奪。只是女性的選舉權長期剝奪，究竟是誰決定的？顯然是男性！因而不過假造物者之名，所謂“造物者賦予”，其實是某些人想剝奪就剝奪，想賦予就賦予。

女性只是被有些人視為矮(男性)一截，有的族群則連人身自由都被剝奪。看過“湯姆叔叔的小屋”(Uncle Tom’s Cabin，1852，又名Life Among the Lowly，舊譯“黑奴籲天錄”，哈里特伊莉莎白比徹斯托(常稱斯托夫人，Harriet Elizabeth Beecher Stowe，1811-1896)著，王岩(2019)為近期之中譯本)嗎？這是美國一本反奴隸制的小說，書中深刻描寫奴隸制殘酷的本質，對引發南北戰爭(又稱美國內戰(American Civil War)，發生於1861年4月12日-1865年5月9日)，有不小影響。書裡黑奴身心被虐待不說，有時還慘絕人寰，一家數口分別被賣到相隔老遠。虐奴者可是振振有辭，他們說奴隸就跟牛馬狗一樣，不聽話被鞭打是天經地義。而拆散其家人何妨？又說黑人不同於白人，不可相提並論。因白人自幼起受到的教育，就是全家得聚在一起，共享天倫之樂。但黑人如牛馬狗，天生並沒享受天倫之樂的奢望。就像一窩小狗呱呱落地後，認養者來各地，乃稀鬆平常。因而家人四散，黑人是不會心痛的。

在“湯姆叔叔的小屋”裡，有擁奴者被勸導不要虐待奴隸，因這違反“聖經”的教誨。在“馬可福音”(Mark)的第12章第31節，耶穌說“要愛人如己”。你引“聖經”，那些惡主人，豈會被嚇到？“聖經”他們也不是不熟，擁奴者亦不乏會引用者。在“歌羅西書”(Colossians，乃使徒保羅寫給基督徒的書信)的第3章第22節，保羅說“你們作僕人的，要凡事聽從你們肉身的主人，不要只在眼前事奉，像是討人喜歡的，總要存心誠實敬畏主。”虐奴者譏諷那些體恤黑奴的人不明事理，因依“聖經”的教誨，奴隸凡事皆須聽從主人，因而主人對他們就是有至高的權力。

事實上，有很長一段時間，美國南北雙方，由於奉行的奴隸政策不同，使得宗教界對聖經的銓釋，也出現歧義。北方教會藉由“聖經”，來支持解放黑奴。至於南方教會，迫於壓力(畢竟教會得仰賴民眾捐獻)，也得為奴隸制辯護。而辯護時，豈能不引用“聖經”？甚至後來南北決裂了，教會還得為南方脫離聯邦政府(相當於叛國)的舉動，提供“聖經”中的理論依據。英國未見有此問題，教會支持不該蓄奴。但同一本“聖經”，在美國，卻能讓主張及反對奴隸制的南北雙方，各取所需。這當然導致教會間互不信任、互相抨擊，甚至分裂。沒辦法，自古以來，宗教就是難逃為政治服務的宿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