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9 咆哮山莊(八十一)

“隔天鄰鎮有個會議，主人林頓先生須去參加。消息靈通的希斯克里夫，事先便知道主人這天不在，因而比平常還早來畫眉田莊。那天早上，凱薩琳小姐與伊莎貝拉坐在書房裡，兩人仍在嘔氣，彼此不講話。伊莎貝拉昨天毫無保留地向大嫂透露自己的心思，不料卻被潑冷水，後來想必有些懊惱，因可看出她有些不安。當看到希斯克里夫從窗前走過時，凱薩琳小姐露出一抹微笑，猜想她知道如何戲弄她小姑了。伊莎貝拉則低著頭沉思，沒注意到他來了，否則她一定會設法先逃走的。”

“‘你來的正好。’凱薩琳小姐愉悅地說，‘這裡有兩個人正在為你鬧彆扭，兩人都看上你，爭執不下。希斯克里夫，終於有一個比我更喜歡你的人了，再沒有比這個更令我高興了。很得意吧！不是娜莉啦！看她幹嘛？是我親愛的小姑啦！你的外表及心靈之美，令她心動不已，她已無法自拔地愛上你了。要不要做艾德加的妹夫啊？這就全看你了！等等！伊莎貝拉！你怎麼可以跑掉呢？’看她驚慌失措的小姑憤然起身，凱薩琳小姐抓著她的手不放，存心鬧她。‘希斯克里夫，我們兩人都愛上你，相比之下，我根本不是對手。而且我的情敵透露，只要我願意靠邊站，不要擋路，她便能完全擄獲你。她有信心，你不但會對她永不變心，且必會永遠忘記我。’”

“伊莎貝拉不再試圖掙脫抓住她的手，她說，‘凱薩琳，請不要造謠，那怕只是開玩笑。希斯克里夫先生，請叫你的朋友放開我，並且不要再胡說。她忘了我跟你根本不熟，她覺得好玩的事，對我而言，卻有說不出的痛苦。’希斯克里夫沒有搭腔，逕自坐了下來，對兩位小姐，為他爭風吃醋，顯得毫不在意。伊莎貝拉只好回頭低聲懇求她大嫂放開她。‘想得美！’凱薩琳小姐大聲說，‘我才不要再被人叫做牛槽中的狗。你就待這裡，別想溜走。希斯克里夫，聽到這天大的好消息，你怎麼一點得意的表情都沒有啊？伊莎貝拉宣稱，她愛你勝過我愛艾德加。她抱怨每次想跟著你，我卻都把她打發走。她相信只要得到我的允許，你一定會愛上她。但我高興都來不及，怎會反對呢？’”

“希斯克里夫對凱薩琳小姐說，‘我看你應誤會她了，你看她現在就不想跟我們在一起。’他盯著他們的談論對象，可憐的伊莎貝拉，那經得起他那樣看？她臉上一陣紅一陣白，努力扳開她大嫂的手，然後奪門而出。‘凱西，你幹嘛戲弄她？你沒說實話吧！’希斯克里夫說。‘我保證句句實言。為了讓她別那麼痴情，我還說了些你的缺點，她卻罵我一頓，認為我是基於忌妒，才故意中傷你。不過，我只是想懲罰她的傲慢無理，你可不要去惹她。我太喜歡她了，不准你去吞掉她。’凱薩琳小姐說。”

“希斯克里夫說，‘是你喜歡她可不是我。她的眼睛像林頓的眼睛，令人厭惡。’‘那會！她那如鴿子的眼睛，也就是如天使之眼，很令人喜歡呢！’凱薩琳小姐看起來一點都不討厭她小姑。‘她是她哥哥的繼承人吧！’沉默一陣子後，希斯克里夫問。凱薩琳小姐答道，‘沒錯。但說不定會出現5、6個姪子來取消她的繼承權。別打歪主意了，你太容易貪圖鄰居的財產。別忘了這位鄰居的財產是我的。’他說，‘一旦歸了我，那不仍是你的？只是伊莎貝拉雖然有些笨，卻不瘋。算了，不談這件事了。’”

“嘴上是不談了，對凱薩琳小姐，我相信她並沒將這番話放心裡，將來林頓先生的財產由誰繼承，不是她所擔心的。但我敢說，那位邪惡的人，卻已滿腦子都想著林頓先生的財產了。因他不時露出微笑，有時還陷入沉思中。這人常打壞主意，我決定留意觀察他的舉止。雖我是隨著凱薩琳小姐嫁過來的，但我的心一向偏袒主人，而不是凱薩琳小姐。這並不足為奇，因主人正直善良又和藹，而她呢？雖不是完全相反，但她的品德就是遠不如主人高尚，行事風格也不是我所欣賞的。我能力微薄，只能祈禱上帝能出手干涉，使咆哮山莊及畫眉田莊，均能安然擺脫希斯克里夫的魔掌，回到他沒來之前的情況。自從他出現後，我便覺得身邊像有隻惡獸，天天張牙舞爪。我想對主人而言，也是如此。善良的主人如同羔羊，隨時可能被惡獸吃掉。而我擔心惡獸已磨好他的牙了。”

“有時我想著這些事，就會驚慌起來。我常認為有責任提醒主人留意他，但每次卻都退縮了，因擔心主人未必聽得進我講的。有天休假，我信步走到咆哮山莊，看到路標那根石柱，心情不禁激動起來。20年前，我和亨得利常在這一帶玩耍。我們常將一些四處收集來的‘寶貝’，塞進石柱腳下那個洞裡。我蹲了下去，蝸牛骰及小圓石等，仍在裡面。幼時的玩伴，彷彿出現在眼前。‘可憐的亨得利！’我情不自禁地喊道。我忐忑不安地走向咆哮山莊，隔著柵欄，有個小男孩站那裡望著我，是我的心肝寶貝。‘哈雷頓！我是娜莉，你的保姆。’我伸出雙手，只是他往後退，不讓我碰他，還撿起一塊石頭，作勢要丟我。‘我是來看你爸爸的，哈雷頓，你忘了我嗎？’從他的舉動，我想不管娜莉是否還在他的記憶中，他肯定認不出我就是娜莉了。唉！真令人傷心。”

“我勸他放下石頭，但他仍擲出。石頭擊中我的帽子，幸好他力氣不大，不然我可要頭破血流了。接著從他口齒不清的嘴裡，冒出一連串罵人的話，還罵得很熟練。天啊！他懂那些難聽話的意思嗎？被他罵我並未生氣，只是傷心。‘好聽的話是誰教你的？’‘副牧師。’‘你父親教你些什麼？’‘什麼都不教，只叫我離他遠一點。他受不了我，因我常罵他。’‘那些罵人的話，是誰教你的？’‘希斯克里夫。’‘你喜歡他嗎？’‘喜歡！’我問他為什麼喜歡？他答道，‘不知道。老爹怎麼對我，他就替我加倍奉還老爹。’我問他副牧師是否教他讀書寫字？‘沒有。希斯克里夫說他要是敢進門的話，就要把他打得滿地找牙。’我要他去告訴他父親，有個叫娜莉狄恩的人找他。過了一陣子，亨得利沒出來，倒是希斯克里夫出現了。我嚇得有如看到妖怪，趕緊轉身往回家的方向跑。我決定提高警覺，盡力阻止希斯克里夫在畫眉田莊的影響力繼續擴大，如果因此惹得凱薩琳小姐不高興，甚至讓他們夫妻失和，我也在所不惜。”

“希斯克里夫再度來訪時，伊莎貝拉正在院子裡餵鴿子。她已有幾天沒跟她大嫂說話了。過去他來只是找他的愛人凱薩琳，對伊莎貝拉從未表示興趣，很少向她獻殷勤。但在上次提及繼承人後，情況明顯變了。他一看到她，眼光警戒地四處掃瞄。我原本立在廚房窗前，快速閃開，沒讓他看見。他迅速走到她跟前，不知說了什麼，伊莎貝拉有點難為情，想要走開，他卻一把抓住她的胳臂，將她留下。他不知又說了什麼，她轉過身，不想理會。他左右看看，以為四下無人，竟然摟住她。這無恥的流氓！我火冒三丈。”

“‘猶大！叛徒！’我突然大聲叫喊出來，‘你這偽君子！居心叵測的騙徒！’‘你在說誰啊？’我只專注在外面，凱薩琳小姐不知何時進了廚房。‘你那卑鄙的朋友啊！’我氣憤未消，‘喔！他看見我們了，他等下一定會進來。他明明跟你說不喜歡伊莎貝拉，卻向她求愛。真是個人面獸心的流氓。’這時我與凱薩琳小姐，都看見她小姑掙脫開了，往花園跑去。很快，希斯克里夫進來了。我忍不住又想發洩滿肚子的怒火，但凱薩琳小姐制止我。她警告我，若我再亂說話，她就要將我趕出廚房。”

“凱薩琳小姐不滿地說，‘希斯克里夫，你得安分些了。我跟你說過不要去招惹伊莎貝拉，你怎麼不聽呢？我求你行不行？你難道想讓林頓不准你來我們家嗎？’‘哼！上帝不會允許他這麼幹！’這惡棍毫無廉恥又褻瀆上帝，實在令我受不了。他又說，‘上帝叫他須溫順及忍耐。我天天想著怎麼送他去見上帝，想得都快瘋掉了。’‘噓！小聲點。你為什麼對我的請求置之不理呢？難道是她去接近你？’凱薩琳小姐有點氣惱。‘這就不關你的事了！’希斯克里夫也不高興了，‘只要她願意，我便可吻她，而你無權反對。我不是你丈夫，你沒什麼好忌妒的！’凱薩琳小姐啼笑皆非，她說‘我忌妒什麼呢？我是為你擔心。你要是愛上伊莎貝拉，就光明正大地娶她。只是你愛她嗎？說啊！看吧！你不肯回答，我就知道你對她根本沒意思。’”

“我在一旁忍不住問道，‘林頓先生會同意讓他妹妹嫁給這個人嗎？’‘當然。’凱薩琳小姐毫不遲疑地回答。希斯克里夫傲然地說，‘這就不必他操心了。我要娶誰，豈須得到他的同意？至於你，凱西，我想現在該是讓你清醒的時候了。我知道你對我壞透了，無比的壞！你若以為我沒看出來，那你就很笨。如果你以為只要用幾句甜言蜜語哄哄我，我就會斷了報復的念頭，那你就是笨到無以復加。很快你便會發現，我講的是實話。謝謝你將你小姑的秘密告訴我，我一定會善加利用的。’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