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23 咆哮山莊(九十五)

“時序已進入10月，我們畫眉田莊的田地仍未全收割完。林頓先生常偕同女兒，去看收割的情形，有時待到很晚才回家。由於傍晚經常又冷又潮，使向來身體不硬朗的他得了重感冒。感冒拖太久，導致肺部感染。這一來他整個冬天，幾乎都待在家裡養病。另一方面，可憐的凱薩琳，歷經通信事件後，總是悶悶不樂。她父親要她少看書，多到戶外走走。出去走是很好，但由於她不能找父親作伴，我只好偶而勉強擠出一些時間陪她出門。11月初的一個下午，雲層很厚，看起來稍後會下雨。這種天氣並不適合出門，但小姐堅持要出去。沒辦法，我帶著雨傘，陪她朝莊園盡頭走去。”

“走著走著，我發現小姐在擦拭眼淚。我趕緊摟住她的肩膀，‘凱薩琳，你為什麼哭啊？你爸爸只不過是感冒，你應慶幸不是什麼太嚴重的病。’她不再壓抑，哭泣起來，‘還會繼續惡化的。等爸爸和你丟下我，只剩我一個人時，我該怎麼辦啊？’如何安慰她呢？我說，‘生死有命，說不定你比我們先死呢！這樣你覺得比較好嗎？我還不到45歲，目前身體好得很。我母親活到80歲，我預期自己也能活那麼久。你爸爸還年輕，如果能活到60歲，那距今至少還有20年。何必為那麼久之後的事，提前難過呢？這樣很蠢呢！’她抬頭望著我，顯然仍不太放心，‘可是伊莎貝拉姑姑比爸爸年輕，卻很早就過世了。’”

“我將凱薩琳摟得更緊了，‘那不一樣，首先姑姑沒有你和我來照顧。這就有差了吧！另外，她的日子過得不像你爸爸那麼愉快。我們跟你講過了，她結婚後日子便過得很悽慘，即使後來逃離丈夫，卻仍得經常提心吊膽，深怕丈夫找到她。你現在能做的，是好好聽爸爸的話，每天高高興興的，這樣他也就會高興起來。人一旦心情愉快，健康就跟著來了，不是這樣嗎？凱薩琳，相信我的話，你要是對一個巴不得他早點死的人之兒子，繼續懷有愚蠢的幻想，讓你爸爸發現原來你還在為不能與那人見面而煩惱，那麼我敢說，你爸爸即使沒病死也會被氣死。’凱薩琳說，‘現在除了爸爸的病，我不會為任何事煩惱。比起爸爸的身體，沒有更令我關心的事了。自從爸爸生病後，我便發現我愛他勝過愛自己，如今我絕不會使爸爸擔憂了。我每天晚上都禱告，求上帝讓我比爸爸晚死，因我寧可自己悲傷，也不願讓他悲傷。由這便可證明我愛爸爸勝過愛自己。’”

“凱薩琳的話讓我啼笑皆非，那有人這樣愛父親的？忍住笑，我答道，‘很好！要記住你現在講的話，不要等他一病好，你便立刻忘記了。’這樣雜七雜八聊一聊，凱薩琳的心情好起來了，我們走近一道莊園通往外面的側門。身手矯捷的她，藉由園內的樹爬上圍牆。坐在圍牆上，她興高采烈地摘外面牆邊一棵薔薇樹的果子，不料帽子掉了下去。由於莊園門鎖著，她跳下去撿，但若要重新爬上來，便很難了。我拿身上那串鑰匙試，等試到最後一把都開不了門後，我要她別走開，說我回屋子拿鑰匙會儘快回來。快步走後沒多久，原本哼著歌的凱薩琳，歌聲突然停了，而我也止步了，因有愈來愈接近的馬蹄聲，轉眼間馬停了下來。”

“‘那是誰？’我小聲問。‘娜莉！快開門！’凱薩琳焦急地回答。這時一個深沉的聲音叫道，‘林頓小姐！我很高興遇見你。先別急著進去，因為有些事你必須跟我解釋一下。’凱薩琳答道，‘希斯克里夫先生！我不能跟你說話。爸爸說你不是好人，你恨他也恨我，娜莉也這麼說。’那惡棍沉著地說道，‘這與我來的目的無關。我要談的是我兒子，而我並不恨他。沒錯，你是該臉紅。兩三個月前，你不是常給他寫信嗎？玩弄愛情，你們兩個都該打屁股，尤其是你，你年紀大些，卻那麼薄情。我已拿到你寫的信，你要是不安分點，我就把信交給你父親。我兒子林頓是真心誠意地在談戀愛。你呢？逗弄他一下，等他愛上你後，便將他一腳踢開。雖然哈雷頓譏笑他上了你的當，我也用嚇唬的方式，但他就是清醒不過來。為了你，他一天比一天消瘦，恐怕撐不到明年夏天，他便會死了。’”

“我忍不住了，從牆裡喊道，‘你怎麼可以哄騙這個單純善良的女孩？請騎上你的馬快離開吧！不要再繼續編織這種卑鄙無恥的謊言。凱薩琳小姐，我要拿石頭把鎖敲掉，讓你趕快進來。你不要聽他撒謊，他所說全都是捏造的。你想，有誰會因想念一個才見過兩次面的人而死去。’那說謊被揭發的無賴低聲說，‘我還不知有人在偷聽呢！我最尊敬的狄恩太太，我一向喜歡你，但可不喜歡你在背後中傷我。你怎能說我欺騙這女孩？除了這件你還曾編了多少謊言嚇唬她，使她不敢到我們家？林頓小姐，這星期我都不在家，你去看看我講的是不是實話。去吧！心地善良的你就是該去。只要設身處地想一想，若你父親去懇求你的戀人來安慰你，他卻拒絕，你將如何看待那位曾跟你寫一堆情書的男孩呢？一定覺得他很無情無義吧！我憑著靈魂得救起誓，他快死了，而且除了你，誰也救不了他！’”

“鎖被我敲開了，我衝了出去。希斯克里夫狠狠地瞪了我一眼，繼續說道，‘悲傷加上失望正在加速他的死亡。娜莉，看在上帝的份上，有點悲憫心吧！如果你不讓她去，你不妨自己去瞧瞧，看我說的是不是實話。我今天下午便要出遠門，下星期的這時候才會回來。我想，你家主人也不見得會反對女兒去探望他妹妹的兒子吧！’‘進來！’我抓著凱薩琳的手臂，想將她拉進來，但她仍站在那兒不動，以疑惑的目光，望向那位說話人的臉。只見惡棍裝出一副難過到極點的神情，將內心奸詐全遮掩住。惡棍繼續發揮其舌燦蓮花，‘林頓小姐，我承認不知如何跟兒子相處，而哈雷頓及約瑟夫又都是粗人。跟這群冷酷無情的人在同一屋簷下，林頓渴望能擁有友誼尤其是愛情的心理，你應可想像。你一句溫馨的話，勝過1百個良醫開的藥。別去聽狄恩太太那些狠心的告誡，發揮你的愛心。我兒子對你朝思暮想，以為你恨他，因你既不寫信，又不去看他。去吧！好女孩。’”

“凱薩琳終於隨我進來了。我掩上門，因鎖已被我敲壞了，我推來一塊石頭將門頂住。我撐開傘靠近小姐，因已開始飄雨了。我們匆匆往屋子跑去，沿途無暇談論那惡棍講的內容。見她滿臉愁容，我很擔心她已被惡棍說服了。回到屋子後，凱薩琳立刻進她爸爸的房間去問安，但他已睡著了。晚餐後，她要我陪她在書房坐坐，才一坐下，她便哭起來。等她發洩夠後，我便開導她，分析希斯克里夫講他兒子那番話，強調全是謊言，只是企圖騙取她的愛心。不要說她的表弟快死掉是假的，她對他根本不需承擔什麼責任。她靜靜地聽完後說，‘娜莉！也許你所說全都是對的，但在了解真相前，我就是放不下心。我必須告訴林頓，我沒寫信不是我的錯，而且我對他也沒變心。’”

“不論我如何反覆說明，甚至都已生氣了，仍是無法讓那痴心的女孩醒悟，那惡棍打動人心的本領實在太高強了，我完全甘拜下風，當晚我們不歡而散。那一夜我輾轉難眠，隔天一早，卻前往咆哮山莊，身旁是騎著小馬的那位任性小姐。我就是硬不下心腸，最後仍依從她。我雖希望在看到健康的林頓後，便證明希斯克里夫的話全都是信口開河，凱薩琳自此不再受他的騙，但內心深處，其實忐忑不安。林頓的身體本來就很差，沒道理突然會好轉，跟有沒有收到信其實無關。但小姐一看到他，便會不由得相信惡棍的話，因而將會更同情他。唉！這趟旅程，很可能是一場惡夢的開端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