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12 傲慢與偏見(四十四)

達西告訴伊莉莎白，他妹妹對她慕名已久，很渴望認識她，這讓她大為驚訝，趕緊答應。只是在過於興奮下，胡言亂語，自己也不知講了些什麼。達西的妹妹想認識她，不管到底有多想，都一定是因達西的緣故。而他想介紹妹妹給她，這可說是他對她最高的恭維，光這樣想，就很令她高興了。她幾乎不敢相信，有受寵若驚，亦有極為滿足的感覺。得到這種高規格的待遇，走在他旁邊，都有些不太自在了。顯然即使他對她不管有多少不滿，並沒真正厭惡她。她不禁舒了一口氣，太棒了！

兩人默默走到馬車邊，嘉迪納夫婦還落後在1/8英里(約200公尺)外。等他們走近時，達西誠懇地邀請大家進屋去坐坐，喝茶並享用一些點心。不過嘉迪納太太婉拒，表示已耽擱達西太久，且她有些累，想回旅館休息。於是雙方極禮貌地告別，然後達西分別扶兩位女士坐上馬車。車子起動時，他鞠躬跟大家再見。

這趟拜訪潘伯利莊園，不要說對伊莉莎白，對舅舅跟舅媽也是一段驚奇之旅。舅舅先發表評論，“他的舉止無懈可擊的完美，雖是豪門世家，但彬彬有禮，且不擺架子，實在難得。”舅媽跟著說，“他是有些威嚴，但那就是富貴人家的氣質，倒不會讓人覺得高高在上。我現在同意管家的觀點，他只是話少一點，但絕對不能說是傲慢。”舅舅又說，“他親自接待我們，並且不只是表面的客氣，而是體貼到無微不至。這讓我很驚訝，因他跟伊莉莎白又不是特別熟。”都已求婚了，還不算熟？伊莉莎白聽了，感覺自己的臉上一陣燥熱。豈料舅媽又說，“伊莉莎白啊！他是沒有威克姆那麼好看啦！但除了非奶油小生，也是一表人才，待人又如此溫文有禮，百分之百的謙謙君子。而且比起威克姆，他更有陽剛之氣。我相信年輕女孩，少有不心儀的。你怎會常說他很討人厭呢？”

伊莉莎白想這下糟了！遂為自己辯解一番，說她在漢斯佛德夏洛特家作客時，與他曾碰過幾次面，那時就覺得他有點討人喜歡了。況且以往他都有些矜持，從未像今天那麼親切。反正，舅舅及舅媽幫欣賞他，對他讚不絕口，只要伊莉莎白現在沒討厭他，其餘她怎麼講，他們並不會想去追根究柢。

舅舅說，“雖他顯得很熱情，我們卻也不宜過於一廂情願，畢竟貴人多忘事。像他邀我去釣魚，只能聽聽就好，因他們這種人，一旦忙起來，怎可能還記得我們這類窮酸人家？”伊莉莎白相信達西不是個輕諾寡信的人，但卻沒說什麼。舅媽接著說，“他看起來不像會殘酷待人，搞不懂何以那樣對待威克姆。只是管家把他捧上天，實在太誇張，讓我都幾乎忍不住要笑出來。不過，這至少顯示他是一位寬厚的主人。而在一般僕人的眼中，這樣的主人，便被他們認為是全天下最好的人了。”這時伊莉莎白覺得她該開口了。她將所知達西與威克姆互動的內情，婉轉說出，包括有關財務方面的細節。至於威克姆曾企圖誘拐達西妹妹的事，當然略過不提。她沒透露消息來源，只說絕對可信。舅媽聽後相當驚訝，感嘆知人知面不知心，沒想到威克姆竟能說謊不臉紅。她過去跟他很談得來，對他被達西“欺負”，常感同情，不料真相卻如此不堪。

白天的散步，雖讓舅媽有些勞累，但晚餐後精神又來了，再度出門去拜訪舊識。跟著去的伊莉莎白，對這些新朋友卻心不在焉。因白天發生的事，仍令她回味無窮。達西的大轉變，使她一想再想，並揣測有此變化的原因。而達西是個真誠的人，他希望介紹妹妹給她認識，伊莉莎白自然相信他心口如一。她不但非常期待，且不斷想著背後的意涵。她本以為，達西會在妹妹抵達潘伯利莊園的隔日，也就是後天，才帶她來訪。因總要讓妹妹休息一天，而他不會想拖延。於是她決定後天要守著旅館，絕不跑遠，只是她並未告訴舅媽她的猜測。

沒想到達西在妹妹抵達的當天，即次日接近傍晚時，就帶著她來了。那天下午，原本伊莉莎白與舅媽的朋友，幾個人在附近隨意走走，才剛回到旅館，準備更衣後，大夥共進晚餐。達達的馬蹄聲，將她吸引至窗口，她赫然發現，一輛輕便馬車駛來，車上坐著一位紳士跟一位她不認識的淑女。紳士正是達西，因而那位淑女，不必猜了，就是他心愛的妹妹。這人做事倒是比她以為的，更劍及履及，伊莉莎白不禁為他折服。但事不宜遲，得迅速進入戰備狀態。

伊莉莎白趕緊通知舅舅及舅媽，貴客將臨。這麼殷勤！這麼迫不及待！大吃一驚的舅舅及舅媽，雖之前從未由外甥女處，接收到任何暗示，但由她此刻忐忑不安的神情，加上昨天與達西碰面時，他接待她的態度，立即對整件有新的看法。除了他鍾情於外甥女外，不會有其他可能。兩人正這樣想時，伊莉莎白心中的慌亂感，也逐漸加強。“人家可以羽扇綸巾，談笑間，強虜灰飛煙滅，自己怎麼如此不鎮定？”她不但訝異，且相當氣自己。不過來個客人，幾個月前，在夏洛特家時，他不是曾數度來找她？這次就僅多個妹妹同行而已。

本來無一物，何處惹塵埃。以往伊莉莎白根本未將達西放心上，自然在他面前很自在。如今於不知不覺中，他在她心中激起了漣漪，使她開始在乎他。甚至令她最擔心的是，如果達西出於偏愛，在他妹妹面前，把她說得太好，而期望愈高，失望便將愈大。往昔她對自己讓別人有好印象的能力，是頗有自信的，此刻信心卻動搖了。她來回踱步，急於想使自己冷靜下來，但看到一旁的舅舅及舅媽，對她不尋常的行為，露出狐疑的表情，卻更加慌亂了。平常沉穩的外甥女，對達西來訪的這種倉皇反應，讓舅舅及舅媽，充滿想像。

達西兄妹一起出現了，本來惶恐不安的伊莉莎白，驚訝地發現，這位新朋友喬治安娜，尷尬的程度絲毫不輸她。初識威克姆的次日，在姨媽家，這位仁兄曾強調達西小姐的傲慢。如今她發現完全不是那回事，此人究竟有什麼是不說謊的？喬治安娜雖才剛達16歲，體態卻已有成年女子的模樣。她比伊莉莎白略高些，容貌稱不上很美，但明眸皓齒、優雅婉約，且透露出聰慧及個性良好。即使她話極少，跟她哥哥一模一樣，但伊莉莎白與她見面不久，便開始喜歡她了。

達西告訴伊莉莎白，賓利也要來看她。她才表示歡迎之意，就已聽到急促的腳步聲，而迅即賓利便走進房間。看到賓利仍如以往的親切友善，伊莉莎白對他的所有不滿，全都拋到九霄雲外了。嘉迪納夫婦久聞賓利大名，對他相當感興趣。兩人冷眼旁觀整個局面，達西的愛慕很明顯，他們相信他已墜入愛河，外甥女的反應如何，則尚不確定。至於曾讓另一外甥女朝思暮想的賓利，他們衷心希望那份感情能死灰復燃，如果這樣，那就太完美了。

伊莉莎白儘量招呼客人，想博得每個人的好感。起初她慌亂時，在這方面的信心嚴重不足，但現在她已鎮定下來，且很快便發現自己過慮了。因客人個個顯得賓至如歸，那種因能跟她在一起的喜悅神情，絕非虛假。另一方面，伊莉莎白從見到賓利那刻起，便熱切想知道，他是否與她一般，思緒飛向了姐姐？感覺上是如此，這令她高興。但無論如何，一點都沒跡象顯示，他對喬治安娜有一絲愛意。過去賓利的妹妹卡洛琳，引導珍相信喬治安娜是她強大的情敵，看來她是蓄意誤導珍。既然賓利並未移情別戀，伊莉莎白遂更加留意，想由賓利的談話內容，確定他是否仍懷念姐姐。

當話題不經意地提到珍時，賓利說，“上次見到她，是在尼德斐莊園的舞會，時光飛逝，已過了好久。”伊莉莎白正在思考如何回答待，賓利又接著說，“我們從去年11月26日後，便沒再見過面，已超過8個月了。”記得這麼清楚！驚訝之餘，伊莉莎白感到相當欣慰，因這表示他對珍，應是朝思暮想，天天數日子。之後，賓利趁其他人沒注意時問她，她的所有姐妹，目前是否都在龍柏園？這問題聽起來毫不可疑，但由他的舉止及眼神，她自然知道，他關切的就是珍一人。

伊莉莎白即使不望向達西，也知道他一直熱烈地與舅舅及舅媽交談。過去的傲慢，現在在他身上完全看不到了。他有如換個人似的，努力想認識舅舅及舅媽，並博取他們的好感。幾個月前，他不但很鄙視她的親戚，且還理直氣壯，認為那些人就是該被瞧不起。她想到那場在夏洛特家裡，兩人的脣槍舌劍，相較於這兩天他令人激賞的表現，怎會變化如此大？過去他從不想去討好任何人，對不熟的人，跟他們連禮貌性的談話，他都覺得是多餘。如今，卻顯得無比渴望去討她的親戚之歡心。而誠於中，形於外，他表現出來的，是那麼自然，一點都不做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