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43 咆哮山莊(十五)

1415年，愛德華三世的曾孫，英格蘭國王亨利五世(Henry V，1386-1422，1413-1422年在位)舉兵入侵諾曼第。當年10月25日，在亨利五世的率領下，英軍與一支龐大的法蘭西軍隊，在阿金庫爾(Agincourt，法國北部一小鎮)交戰。這就是歷史上著名的阿金庫爾戰役(Battle of Agincourt)，是英法百年戰爭中，一場著名的以寡擊眾戰役。英軍以傳統的步兵及弓箭手為主力，大敗人數可能有5、6倍之多，由法蘭西貴族組成的精銳部隊。戰後亨利五世返回倫敦時，受到市民的熱烈歡迎，視他如亞歷山大大帝再世般。

阿金庫爾戰役後的幾年，亨利五世數度率軍重返法蘭西，並一再獲得輝煌的戰績。自1204年，英格蘭的約翰國王，被法蘭西國王腓力二世逐出諾曼第以來，1419年夏天，亨利五世已成為兩百多年來，第一位實際控制諾曼第的英格蘭國王。英格蘭舉國上下，無不感到揚眉吐氣，亨利五世可說是光宗耀祖。如今巴黎已向他招手，等著他去征服了。整個法蘭西，人人心驚膽顫，文武百官倉皇無計。

這時法蘭西國王，是查理六世(Charles VI，1368-1422，1380-1422年在位)。他的精神狀況長期有問題(其狀態大約是今日所稱的思覺失調(early psychosis))，根本沒有能力治國。他又在位特別久，真是國之不幸。在這種情況下，國家的動盪不安，就難以避免了。查理六世的大弟奧爾良公爵路易一世(Louis I，Duke of Orleans，1372-1407，1392-1407年在位)，及四叔勃艮地公爵腓力二世(Philip II，Duke of Burgundy，1342-1404，1363-1404年在位)，兩人都還有其他爵位，皆屬位高權重的皇親國戚。權貴紛紛選邊，由兩人分別領軍的兩派強大的貴族群，為了土地及攝政權的爭奪，雖是至親，卻彼此仇恨到有如不共戴天。1407年11月23日，奧爾良公爵在巴黎街頭，被15名蒙面歹徒刺殺。唆使者是大他1歲的堂哥，勃艮地公爵腓力二世的長子及繼承人，即無畏的約翰(John the Fearless，1371-1419，1404-1419年在位)。

強敵壓境，法蘭西卻內鬨不斷，且頻動干戈。手段凶狠加上沒有理念，謀殺與背叛，在這段時期的政壇，屢見不鮮。後來查理六世的王后及她親近的勃艮第派，覺得這場仗已打不下去了，他們向亨利五世求和，並奉上法蘭西王冠。贏者全拿，1420年5月21日，亨利五世在特魯瓦(Troyes，當時為香檳(Champagne)伯爵領地的首府)，與法方簽訂“特魯瓦條約”(Treaty of Troyes)，這是英格蘭一巨大的勝利。而對法蘭西，卻沒有比這更屈辱的條約了。

自1066年，征服者威廉入主英格蘭以來，過去幾百年，由於在法蘭西有領地，英格蘭君主除國王外，另有一身分是法蘭西國王的臣屬，法蘭西人因而一直覺得高英格蘭人一等。當英格蘭逐漸強大後，英格蘭國王就很不情願對法蘭西國王紆尊降貴了。1324年，由於英法兩國間有些糾紛，剛登基的法蘭西國王查理四世，擺出強硬姿態，舉兵入侵加斯科涅公國(Duchy of Gascony，在今日法國西南部和西班牙東北部)，那是英格蘭自認擁有的領地。

當時英格蘭政局非常不穩定，國王愛德華二世(Edward II，1284-1327，1307-1327年在位)，由於用人不當、處事不公，不少貴族，早就怨氣沖天。他侵略蘇格蘭慘敗，連妻子伊莎貝拉王后都險些被俘，更為時人所訕笑。而他藉作戰的名義，徵了不少稅，錢多到使他的金庫滿到快溢出來。當時有記載說，愛德華二世是英格蘭自征服者威廉以來，最富有的國王。這樣的君主，不得人心乃是必然。終於在1321年，爆發北方諸侯聯盟，共同反對國王。雖戰亂於隔年便平息，但此時愛德華二世豈敢御駕親征法蘭西？一旦離開英格蘭，恐怕心存不滿的貴族，立刻又趁機叛亂，將他從王位趕下，那他只好淪落法蘭西了。但派兵渡過海峽，卻非由國王率領，這可違反英格蘭的傳統。

既然不能作戰，只好求和。於陸續派出幾個使節團去交涉皆無效後，愛德華二世遂派出最高規格的使節，即他的妻子伊莎貝拉王后。伊莎貝拉自來到英格蘭後，便覺得受到輕視怠慢。愛德華二世夫婿在乎他的寵臣，更甚於她(有傳聞他有斷袖之癖)。國王如此，宮廷上下，把王后放眼裡的，自然更沒幾個人。伊莎貝拉在英格蘭宮廷如坐針氈，她很高興能有這個機會離開。之前她已有路易十世及腓力五世兩個哥哥，依序當上法蘭西國王，但她都沒有機會去恭賀他們。大她1歲的查理四世，是她第三個也是最後一個被加冕為國王的哥哥，她極雀躍能有這一趟返鄉之旅，探訪哥哥及親人。愛德華二世為查理四世唯一的妹婿，但兩國相爭，動起武來，對妹婿並不會客氣。

1325年4月1日，伊莎貝拉王后在盛大的儀式中，進入巴黎，對待妹妹跟妹婿當然大不相同。法蘭西人熱烈歡迎他們嫁到英格蘭的公主回娘家，伊莎貝拉快樂地與她哥哥團聚。她沒有忘記自己的使命，雖她的談判技巧，並不比英格蘭之前派出的任何一位使節高明，但哥哥願意給妹妹面子，加斯科涅算是維持在停戰狀態。任務達成後，伊莎貝拉並不急著返回英格蘭。自1308年1月，她12歲(生於1295年)時抵達英格蘭，與愛德華二世成親(她於1312年11月，17歲時生下長子愛德華，即後來的愛德華三世)以來，她離開家園已17年了。除了1313年5月底，應父親腓力四世之邀，他們夫婦曾連袂訪問法蘭西1個多月(待到當年7月中旬)，她已十餘年沒回故鄉了。她想多停留一陣子，直到夫婿來訪問法蘭西，再一起回英格蘭。

但愛德華二世怎會想踏上法蘭西呢？一方面，如前所述的不安全感，使他絕不放心離開英格蘭。另一方面，去法蘭西，不就得向法蘭西國王行君臣之禮？向岳父還可以，向比自己小10歲的小舅子查理四世屈膝，那怎麼行！幾經商議，最後拍板定案，愛德華二世將亞奎丹及蓬蒂厄(Ponthieu，在今日法國北部)的領地，封給長子愛德華，再由他以視察領地的名義，前往法蘭西。於是1325年9月中旬，12歲的愛德華王子走訪領地後，以領主身分，向法蘭西國王宣誓效忠。

以上略說明早期英法兩國間，既平等又臣屬的關係。如今“特魯瓦條約”，扭轉了兩國的情勢。條約的第一條還好，為英格蘭國王亨利五世，跟查理六世的女兒瓦盧瓦的凱瑟琳(Catherine of Valois，1401-1437)結婚。但之外，則是亨利五世成為法蘭西的攝政王，且他以及將來的子嗣，擁有在查理六世死後，繼承法蘭西王位的權利。難怪法蘭西人大感屈辱了。只是英法兩國真的要合而為一了嗎？

包括夭折在內，凱瑟琳的母親共生了12個孩子，6男6女，相當多產。其中有5個男孩，至1407年，便皆已死去。凱瑟琳排序第10(女兒中最小的)，她排序第11的弟弟查理七世(Charles VII，1403-1461，1422-1461年在位)，為唯一倖存的男孩，因而為王位之推定繼承人，但在特魯瓦條約簽訂後，其王儲的身分便就被取消了。但他並不願接受這樣的命運。

依當時的記載，凱瑟琳是個很吸引人的女孩，亨利五世初見她時，就深深為她著迷。但說起來，33歲的亨利五世，娶18歲的凱瑟琳，並不能算是勝利者的獎賞。因英法兩國的王室，本來就經常聯姻，即使在百年戰爭期間，也沒有停止過。

像法蘭西國王查理六世的二女兒，也就是凱瑟琳的二姐瓦盧瓦的伊莎貝拉(Isabella of Valois，又稱Isabella of France，1389-1409，在她之前的1兄1姐皆早夭)，比凱瑟琳早二十餘年，便已坐上英格蘭王后的寶座了。在前任王后於1394年過世後，1396年，伊莎貝拉才6歲多，百分之百仍是個孩童時，便嫁給理查二世(Richard II，1367-1400，1377-1399年在位，他是亨利五世的前前任國王)，成為他的第二任妻子。另外，理查二世的前前任國王愛德華二世，他的妻子伊莎貝拉，我們已提過了，是法蘭西國王腓力四世之獨生女，兩人生下愛德華三世。只是這一英法兩國王室的血脈融合，並未感動人，或傳為佳話，反而為了法蘭西王位的繼承權，引發百年戰爭。

夾在愛德華二世與理查二世間的國王，即愛德華三世，他的妻子又來自何處？愛德華三世的妻子埃諾的菲利帕(Philippa of Hainault，1313-1369)，生於瓦朗謝訥(Valenciennes)。她父親是埃諾伯爵威廉一世(William I，Count of Hainaut，1286-1337，1304-1337年在位)，母親是瓦盧瓦的瓊(Joan of Valois，1294-1342，法蘭西國王腓力三世(Philip III，1245-1285，1270-1285年在位)的孫女)。雖瓦朗謝訥為今日法國北部諾爾省(Nord)的一小城(相當接近比利時)，但在當時屬於低地諸國，而不屬於法蘭西。

羅傑莫蒂默(Roger Mortimer，1287-1330)是馬奇男爵埃德蒙莫蒂默(Edmund Mortimer，March Lord，1251-1304)之子。他原本極忠於愛德華二世，後來加入反對國王的陣容。1322年，在一場由貴族發動的叛亂失敗後，羅傑莫蒂默被監禁於倫敦塔。1323年8月，他越獄成功，並逃到法蘭西，受到國王查理四世的歡迎，因而很自然地遇到伊莎貝拉。伊莎貝拉為他傾倒，兩人結成一對驚世駭俗之情侶，毫不避諱地同進同出，包括如夫妻般地出席1325年，查理四世第三任妻子的加冕典禮。再也無法忍受戴綠帽的愛德華二世，於1326年2月，一狀告到羅馬教宗，說妻子不忠，與叛賊羅傑莫蒂默在一起，不但自己滯留法蘭西不歸，還扣留兒子不准他回國。在教宗絕罰的威脅下，查理四世只好要求他妹妹伊莎貝拉及羅傑莫蒂默，離開法蘭西。

羅傑莫蒂默這時已在歐洲找到一些盟友，這對情侶在埃諾伯爵之領也，獲得一棲身地。而少年愛德華王子，在那裡與埃諾伯爵的女兒菲利帕訂婚。在埃諾伯爵的支持下，伊莎貝拉與羅傑莫蒂默，組了一支軍隊，其中包含若干反對愛德華二世，因而流亡歐洲大陸的貴族，及數百名荷蘭與日耳曼的傭兵，於1326年9月，渡海攻打英格蘭，目標是除掉國王及其亂政寵臣。因而愛德華王子的這樁婚姻，可能是近水樓台，也可能是政治聯姻。

英格蘭國王以法蘭西(或鄰近國家)的公主，或貴族的女兒為妻，乃稀鬆平常。一方面是傳統，一方面是政治上的因素，畢竟相互結盟可以壯大聲勢。當然此二原因，多少都是基於地緣關係。說到底，英法兩國的王室，根本都是親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