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46 咆哮山莊(十八)

被加冕為英格蘭及法蘭西兩國國王，是自金雀花王朝以來，歷代君主奮鬥的目標。結果這個榮耀，居然落在才10歲的亨利六世身上。他並無寸土之功，完全是他父親的功勞。事實上，空前絕後，亨利六世是史上唯一一位在英法兩國皆曾加冕者。而雖毫無貢獻，亨利六世卻因此肩扛舉國上下極大的期待。他的父親亨利五世曾聞名於歐洲世界，集智慧與勇氣於一身，這點連他的敵人也無法不同意。亨利六世能克紹箕裘嗎?

蒂托利維奧弗魯洛維西(Tito Livio Frulovisi，活躍於1430-1440年間)，這位威尼斯作家，於1436年，受亨利六世的四叔，即格洛斯特公爵之委託，撰寫“亨利五世傳”(Vita Henrici Quinti)。除了紀念其大哥外，格洛斯特公爵想以此書鼓勵他15歲的姪兒，了解且嚮往其父雄才大略、一生致力為英格蘭開疆拓土，功績顯赫。弗魯洛維西在書中寫著，“在一切事務中，仿效你的父親，那位神聖的君主。…。用那樣的手段，與尚武的勇氣，為你的國家尋求太平和安寧。他正是用同樣的手段與勇氣，戰勝了你們的共同敵人。”只是對一個從未見過自己父親一面的英格蘭少年，要他仿效他的父親，恐非易事。而且，身為君主，已經15歲了，若還得這樣大費周章來鼓勵他，恐怕結果將很令人悲觀了。

不像他父親馳騁沙場，亨利六世一生從未帶兵作戰。即使在百年戰爭結束的前一年，1452年初，鑒於戰局不利，為激勵士氣，宮廷裡有人認真地提議國王御駕親征，以挽回劣勢，但最後仍不了了之。亨利六世在位期間，由於個性軟弱，且能力不足，逐漸漸失去他父親在法蘭西打下的領地。最終除了加萊及海峽群島(Channel Islands，距離諾曼第僅約10海里(約18.52公里)，今日屬於英國，但為皇家屬地(Crown Dependencies)，而非聯合王國之屬地)外，英格蘭失去全部的法蘭西領土。此後，雖已不再認真追求，但直到1801年，英格蘭國王仍名義上(且經常自稱)為法蘭西國王。

在亨利六世之前，英格蘭很少有一位國王，像他那般對戰爭毫無興趣。但也很少有一位國王，像他對民眾教育，那般興致盎然。因而雖失去在法蘭西的領地，但他卻在英格蘭的教育方面，有值得記上一筆的貢獻。

在1440及1441年，亨利六世分別創辨伊頓公學(Eton College)，及劍橋大學國王學院(King’s College)。前者是英國著名的男子公學(public school，指英國的一種私立中學，public乃指面向所有人，而非公立之意)，位於伊頓(Eton，在英格蘭東南部的伯克郡(Berkshire))。亨利六世創辨此公學及學院的目的，乃為了幫助貧窮家庭的子弟就學。早期伊頓公學是一所平民學校，招收13至18歲的男生。17世紀後，才逐漸貴族化，演變到後來，英國的王室成員，及富裕人家，大都將男孩送到伊頓公學。平民學校變貴族學校，亨利六世應始料未及。國王學院初期只接受出身伊頓公學者來就讀，自1865年起，招生對象才開始不限伊頓公學的畢業生。1445年，亨利六世娶法蘭西安茹的瑪格麗特(Margaret of Anjou，1430-1482)。為了跟國王學院搭配，1448年，他讓妻子於在劍橋大學創辨王后學院(Queens’ College)。

附帶一提，瑪格麗特是安茹的勒內(René of Anjou，1409-1480)之次女。勒內有“好國王勒內”(Good King René)之稱，聲譽不錯。他曾擔任安茹公爵(Duke of Anjou)、皮埃蒙特伯爵(Count of Piedmont)、巴爾公爵(Duke of Bar)、洛林公爵(Duke of Lorraine)、普羅旺斯伯爵(Count of Provence)、拿坡里國王(King of Naples，今日義大利的南半部分)、西西里國王(King of Sicily)，及耶路撒冷國王(King of Jerusalem)等。這一大堆高貴的頭銜，有些僅是短期的，有些更僅是名義上的。說到底，他不過是個貧窮的貴族。有人因而形容他是個“有很多王冠但沒有一個王國的人”(a man of many crowns but no kingdoms)。他不但囊中羞澀，且時運不濟。由於他在義大利的戰爭中吃了敗仗，長期被敵人囚禁。因而他的母親及妻子，均曾代他統治過安茹公國，及拿坡里王國。

安茹的勒內是法蘭西國王查理七世(就是令英格蘭很頭痛的那位國王)的小舅子，即王后安茹的瑪麗(Marie of Anjou，1404-1463)之弟弟。因而瑪格麗特即為查理七世之外甥女，擁有高貴的血統。所以，即使她父親不富裕，英格蘭仍對此婚姻充滿期待。自1435年，亨利六世的三叔貝德福德公爵去世以來，英格蘭不但軍事不利，對法蘭西的外交也一敗塗地。他們希望能經由此聯姻，在軍事及外交，都能獲得休兵喘息的機會。另一方面，當然也是想為不斷萎縮的英格蘭王室，增加新苗。亨利五世是因戰勝而娶法蘭西公主，藉此伸出橄欖枝；亨利六世則是因戰敗而娶法蘭西貴族之女，想藉此讓對方伸出橄欖枝。

英格蘭人原本有如法蘭西人的“移民”，兩國王室又長期通婚。雖不到你濃我濃的地步，但兩國至少是同文同種，且王室為姻親。但幾百年來，這兩家親戚，卻經常兵戎相見，廝殺不止。百年戰爭給英格蘭人和法蘭西人，各自的民族主義均帶來衝擊。自此法蘭西及英格蘭的民族意識，都變得非常牢固。今後你是你，我是我，千萬別再說兩岸一家親了。

1422年，亨利六世才9個月，他父親亨利五世便死於戰地，此時她母親凱瑟琳僅20歲，頓時升格為太后。當有傳聞凱瑟琳與比他年輕約5歲的埃德蒙博福特伯爵(Edmund Beaufort，1406-1455)過往甚密，立刻引起格洛斯特公爵之警覺。他被死去的大哥，指定為姪兒在英格蘭之攝政。他認為太后此舉，不僅損害國家的穩定性，對他個人也是一大威脅。要知一位寡居的太后，若打算嫁給一個“外國人”，這表示她將遠離英格蘭王室的政治，那就令人放心。但如果她想嫁給一個英格蘭的貴族，則她新丈夫的政治地位，便會提高不少，因他將能隨時接觸到國王。對強勢且自信的成年國王，這較不會產生麻煩。但若國王尚年幼，就會令人擔憂太后的新丈夫，可能干政的問題了。

也是有人同情這位年輕的寡婦。1426年，在一御前會議上，有人請求大法官，允許國王的遺孀，能按她自己的心願再嫁。雖沒有特別提到誰，但人人皆知就是針對凱瑟琳太后。大法官將此請求暫時擱置，說要好好斟酌。隔年(1427年)，大法官給出否定的答覆了，終究未能接地氣。隨即英格蘭議會頒佈“1428年法令”(Act of 1428)，明確禁止太后“未經成年國王的特別許可再嫁”。亨利六世那時才6歲，要等他成年後才能做決定，於是這法令，至少在10年內，能有效阻止凱瑟琳與英格蘭的任一貴族結婚，因“違反本法令且被正式定罪者，將被褫奪所有土地及財產，且終身不得返還”。成本實在太高，英格蘭的貴族，自然不會有人想冒這個險。

既然貴族再也無敢輕舉妄動者，寂寞的凱瑟琳，後來跟一出身威爾斯都鐸家族，但地位卑賤的歐文都鐸(Owen Tudor，約1400-1461)秘密結婚，且生了幾個兒女，都是在1436年之前出生，成為亨利六世的同母異父弟妹。根據1428年法案，他們的婚姻應不會有效。1437年1月3日，凱瑟琳過世，有可能死於難產。她生於1401年10月27日，只活了35歲又兩個多月，比她丈夫亨利六世，還短9個多月。凱瑟琳在世時，知道她結婚內情的亨利五世之遺臣，大都顧慮她的顏面，對她的婚姻，秘而不宣，因此並無太多人知道。她死後，就有人開始追究了。歐文都鐸以違反太后再婚的法律之罪名，先是被逮捕及審判，之後坐牢、越獄、被捕，悲慘了一陣子。折騰兩年多後，直到1439年7月，歐文都鐸才重獲自由，並得到赦免。

威爾斯的吟遊詩人(bard)羅賓德杜(Robin Ddu，約1440-1470)曾作了一首詩，以歌詠歐文都鐸。詩中指出，這位富冒險精神，但命運多舛的有情人，“他不是竊賊，也不是強盜，沒有欠債，也不曾叛國，卻成為不義怒火的犧牲品。…。他唯一的錯誤，是贏得一位法蘭西公主的愛。”

亨利六世之前會逮捕及審判歐文都鐸，大抵是受他四叔格洛斯特公爵之影響。15年後，到了1452年11月，暮然回首，那些罪名都沒什麼大不了了。而為了增加王室的人丁(王后這時仍未生育，而亨利六世是獨子)，亨利六世將他的兩個都20歲出頭之同母異父弟弟，埃德蒙都鐸(Edmund Tudor，1430-1456)及賈斯珀都鐸(Jasper Tudor，1431-1495)，同時提升為貴族，分別是里奇蒙伯爵(Earl of Richmond)，及彭布羅克伯爵(Earl of Pembroke)。議會也配合，於1453年，宣佈這兩兄弟，為國王的合法同母異父弟弟。儘管他們的血統，一半是威爾斯人，一半是法蘭西人，根本連一滴英格蘭人的血也沒有。由此可看出，英格蘭臣民，對亨利五世之感念。愛屋及烏，連太后也一併同情了。日後將發現，賦予這兩兄弟正式身分，對英國歷史影響極大。

不同的民族，對太后與他人所生的孩子，處理的方式大不相同。要是在亞洲國家，很可能會將這種孩子視為“孽種”而處死。像在中國，秦始皇(西元前259-210，西元前247-221年在位)於獲知其母親趙姬(西元前280-229)與假宦官嫪毐(西元前？-238)生下兩個兒子後，將嫪毐處以車裂之刑，並夷其三族。嫪毐與太后所生的孩子，則分別被裝在兩個布袋中，以亂棒打死。至於趙姬，先是被幽禁，後經幾位大臣冒死進諫，力陳如此對待親生母親，乃有違孝道，秦始皇才將她放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