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49 咆哮山莊(二十一)

由於理查二世作惡多端，視臣民如土芥，英格蘭的臣民，因而也視他如寇讎。所以，亨利四世的不正當繼承，遂就能被容忍。亨利四世駕崩後，繼位者亨利五世，這位雄才大略又驍勇善戰的國王，在對法蘭西的百年戰爭中，屢戰屢勝，將宿敵法蘭西踩在腳下，為他贏得舉國上下的支持，使得蘭開斯特王朝的統治權，更加強化。因而即使他人不常在英格蘭，國家仍能正常運轉，大致相安無事。雖曾有人企圖謀反，但迅即被鎮壓。亨利五世死於法蘭西戰地後，由他襁褓中的兒子繼承王位，即亨利六世。

當亨利六世，逐漸喪失他父親在法蘭西所贏得的廣大領土，他便開始被臣民視為無能又昏庸的國王。此時自認有“正統王室血脈”的約克公爵理查，便常趾高氣揚、咄咄逼人。明明擔任一海之隔的愛爾蘭總督，卻曾率領數千人的部隊，在英格蘭巡遊，耀武揚威，讓王室心驚膽跳。他宣稱對國王忠誠，是因眼見當下政府失能，且議會興風作浪，導致國家不斷向下沉淪。包括主政的貴族被謀殺、公共秩序崩壞，及法蘭西戰事的節節敗退等，件件令他十分不忍。因而他不得不跳出來，想力挽狂瀾。儘管他指天立誓，卻無人相信他的行為是基於“天下興亡匹夫有責”，而不是覬覦王位。

自1453年起，亨利六世精神異常後，由於無法治國，約克公爵理查更是蠢蠢欲動了。他父親是愛德華三世之五子，即第一代約克公爵蘭利的埃德蒙之後代，母親是愛德華三世之三子，即第一代克拉倫斯公爵安特衛普的萊昂內爾(Lionel of Antwerp(安特衛普在今日比利時)，1st Duke of Clarence，1338-1368)之後代，父母皆源自愛德華三世。相較於亨利六世的父親(即亨利五世)是愛德華三世之四子岡特的約翰之後代，母親則來自法蘭西，約克公爵理查的英格蘭王室血統，明顯優於亨利六世。但還不只這樣。

從父系血統來看，亨利四世或許有最優先的王位繼承權，畢竟他父親是愛德華三世之四子。但若考慮母系，那就是另一回事了。因事實上，並未留下兒女的理查二世，依先例，他三叔(即愛德華三世之三子，二子早夭)，即第一代克拉倫斯公爵安特衛普的萊昂內爾，應為王位的推定繼承人。萊昂內爾沒有子嗣，只有一個女兒克拉倫斯的菲莉帕(Philippa of Clarence，1355-1382)。她嫁給第三代馬奇伯爵埃德蒙莫蒂默(Edmund de Mortimer，3rd Earl of March，1352-1381)。於是他們的長子，也就是萊昂內爾的長外孫，即第四代馬奇伯爵羅傑莫蒂默(Roger Mortimer，4th Earl of March，1374-1398)，似應為萊昂內爾之繼承人。

1399年，理查二世被廢黜時，羅傑莫蒂默已去世，繼承人為其長子，即萊昂內爾之外曾孫，第五代馬奇伯爵埃德蒙莫蒂默(Edmund Mortimer，5th Earl of March，1391-1425)。遞移下來，他似應為王位之繼承人。當然王位可否經由女兒，傳給外孫，這是有爭議的。但至少亨利二世時，曾有類似的繼位情況。甚至亨利二世的外祖父亨利一世，原本是要將王位傳給亨利二世的母親瑪蒂妲，只是被他表舅史蒂芬捷足先登。不過這些都沒用，因王位早就被亨利四世搶走了。雖然如此，約克公爵理查仍可有他的幻想。

說起來，莫蒂默家族也頗有來頭。第三代馬奇伯爵埃德蒙莫蒂默之曾祖父，即為愛德華二世時的羅傑莫蒂默(前述與他同名的第四代馬奇伯爵羅傑莫提默，為其玄孫)。他曾參與反對愛德華二世的叛亂，失敗後逃到法蘭西，與當時在法蘭西，愛德華二世的王后伊莎貝拉要好並結盟。1326年9月，兩人舉兵攻打英格蘭。伊莎貝拉的兵力雖不多，但因愛德華二世與其親信，橫徵暴斂、剷除異己，早為人所痛恨。受到冤屈的貴族，爭先恐後地投入伊莎貝拉的陣營。10月15日，倫敦市民且揭竿而起，將幾位愛德華二世作惡多端的寵臣，拖到街上。先開膛破肚、閹割、挖出內臟，再斬首示眾，最後將其肢解，不這樣做似無法洩恨。驚慌失措的愛德華二世，匆匆亡命而逃，有如喪家之犬。10月26日，還不到14歲的愛德華王子接管政權。11月，愛德華二世被俘虜了。伊莎貝拉及羅傑莫蒂默獲得了勝利。

1327年1月12日，愛德華二世被議會廢黜(當年9月他死於格洛斯特郡(Gloucestershire，在英格蘭西南部)的地牢內，有可能是被謀殺，幕後元凶據傳為羅傑莫蒂默)，王位由其長子愛德華王子繼承，即愛德華三世。之前英格蘭曾有幾位國王受到廢黜的威脅，如約翰、亨利三世及愛德華一世(Edward I，1239-1307，1272-1307年在位)連續三代。但都只到受威脅而驚慌的地步，愛德華二世則是英格蘭首位被剝奪王權的君主。1327年2月1日，14歲的愛德華三世被加冕。即位之初，由於年幼，由母親伊莎貝拉擔任攝政，連誰能見到國王，都由攝政決定。至於真正的實權，則被羅傑莫蒂默掌握。

1328年9月，羅傑莫蒂默獲得馬奇伯爵(Earl of March)的封號、不少大大小小的職務，及大量的封地。從幕後走出來，開始權傾天下。他以公謀私，不斷累積財產，已到了富可敵國的地步。他毫不避諱的野心，相當引人側目。他又任意殺害貴族，其殘酷惡行，令人髮指。走了暴君愛德華二世，迎來少年的愛德華三世，人們才剛燃起的希望，很快便幻滅了。於是怨聲四起，痛恨國王未盡心盡力地治國，違背他加冕時的誓言，有些諸侯且威脅要起兵反抗。但愛德華三世其實只是傀儡，他完全處於母后與其情夫羅傑莫蒂默的控制下。眼下他只能隱忍，等待機會。

謀定而後動，1330年10月，於18歲生日的前幾天，愛德華三世出手了。他策動一場宮廷政變，在諾丁漢城堡，將羅傑莫蒂默逮捕下獄。1330年11月，一個由愛德華三世召集的新議會，宣判莫蒂默犯下叛國罪。他受到的指控是，“篡奪王權、把持朝政，且以君主自居”。罪名還包括，他“監視國王的言行，使國王如同生活在牢獄之中”。而更重要的是，指控他謀殺愛德華二世。11月29日，他被處以絞刑，財產則全被沒收。伊莎貝拉攝政並未受到嚴懲，畢竟她是國王的母親。但被解除政權。在往後大約28年(死於1358年8月)間，她生活舒適，優哉游哉，並在王室的外交工作中，扮演重要的象徵性角色。其實早就該這樣了，凡事都是虛空，何須太愛權力。愛德華三世掙脫了母親及其情夫的束縛，他可獨立掌權了。他宣稱，今後他將“遵循法律與理智，並以符合君主尊嚴的方式，治理國家，大事則由議會裁決。”

雖處死羅傑莫蒂默，但愛德華三世並未誅其三族。羅傑莫蒂默與他同名的孫子，重新獲馬奇伯爵的頭銜，即第二代馬奇伯爵羅傑莫蒂默(Roger Mortimer，2nd Earl of March，1328-1360，前述第三代馬奇伯爵埃德蒙莫蒂默為其次子，長子早夭)。

諾丁漢政變後，愛德華三世在國內飽受讚揚。自古以來，人們普遍需要英雄。英格蘭臣民，視這位才剛滿18歲，膽大心細、勇闖虎穴的年輕國王，如同3千多年前的大衛扳倒巨人。在“聖經”“撒母耳記上”(1 Samuel)的第17章，牧童大衛(即後來的大衛王(King David)，約西元前1040-970年)，在非利士(Philistines)人入侵，以色列舉國驚慌失措之際，勇敢赴戰場，用機弦甩石，殺死大巨人歌利亞(Goliath)，解救了以色列人的危機。英格蘭人民再度燃起希望，相信這位年輕的國王，將如大衛王，有足夠強大的膽識及才幹，去恢復此朝綱敗壞多年的王國之秩序，使其步上正軌。事實上，愛德華三世的確是位英明賢君，有人還認為他是整個金雀花王朝，8位國王中，最偉大的一位。

約克公爵理查的母親安妮莫蒂默(Anne Mortimer，1388-1411)，是第五代馬奇伯爵埃德蒙莫提蒂默的大姐，即第四代馬奇伯爵羅傑莫蒂默的長女。由於埃德蒙莫蒂默沒有留下兒女，因而(虛擬的)王位，可經由他姐姐安妮莫蒂默，傳給她唯一的兒子，也就是約克公爵理查。當時是有女伯爵，可沒女公爵，也不曾有過女國王。因而王位是否可經由女性傳給其子(中間還傳了兩次)，在當時恐無人敢保證可以。兩百多年前，瑪蒂妲的兒子亨利，是經由史蒂芬正式收為養子，並指定他為繼承人，才當上國王，並非經由瑪蒂妲傳給他的。更何況埃德蒙莫蒂默自己都沒當上國王，他那有王位傳給他外甥？但約克公爵理查自然無意去釐清這點，反正不過是幻想。如今既然亨利六世已失去當國王的能力，此時約克公爵理查，認為他長久以來的幻想，來到落實的時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