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60 咆哮山莊(三十二)

1471年3月，愛德華四世重新踏上英格蘭國土。只是他奪回王位的企圖，大部分的人都不看好。如果現在有復位的可能，怎會沒幾個月前，在短短數天內，他便兵敗如山倒，且被迫流放？

面對為數不多的歡迎者，愛德華四世一開始宣稱，他回來不是為了爭奪王位，而僅是想索取自己的約克公爵頭銜。這正如1399年，博林布羅克的亨利，從法蘭西入侵英格蘭時，說是為了要回自己被沒收的領地一般。因而愛德華四世起先未遇到太大的抵擋。先是有人忐忑不安地加入，逐漸支持者愈來愈多。射人先射馬，擒賊先擒王，他一無所懼地來到沃里克伯爵駐守的考文垂。但過去被視為虎將的沃里克伯爵，居然緊閉城門，高掛免戰牌。他要等他女婿克拉倫斯公爵喬治的援軍到來，才願意出城迎戰。

當愛德華四世待兵力大增，裝備更精良後，露出了真面目，宣布要打敗“篡位者亨利”及其黨羽。愛德華四世的弟弟克拉倫斯公爵喬治，本在英格蘭西部招募軍隊，準備與他岳父會合。但這位經常背叛者，其實很懦弱，岳父不在身邊，眼看兄長所向披靡，他的部隊便有如腳下生根，再也不前進。他的兩個姐姐，早就勸他與兄長議和。1471年4月3日，在眾人面前，他向愛德華四世跪倒請求饒恕。愛德華四世扶他起來，當下原諒他。由於沃里克伯爵硬是不肯出戰，愛德華四世暫時拋開他，往倫敦前行，而於4月11日，進入倫敦。

比起年近50，精神異常，站都站不穩，毫無帝王威儀的亨利六世，年近29，魁梧奇偉、精神奕奕的愛德華四世，更具帝王之相，他受到倫敦市民的熱烈歡迎。愛德華四世很輕易便控制住亨利六世，將他再度送進倫敦塔。然後前往西敏寺，夫妻團聚，並見到他3個女兒，及5個月大的兒子。

並不耽擱，4月13日，愛德華四世率軍來到距倫敦約16公里的小鎮巴尼特(Barnet)。軍中現有兩個國王，因愛德華四世將亨利六世帶在身邊。亨利六世其實不可能逃離倫敦塔，但愛德華四世有其用意。沃里克伯爵總算離開考文垂，向愛德華四世的部隊前進。他打著亨利六世的旗號，可惜亨利六世卻在敵營，使他的號召力不足。當天黃昏，兩軍首次接觸，到隔天(4月14日)上午，戰鬥結束。沃里克伯爵被俘，他沒有被押去見愛德華四世，當場便被處死，免得夜長夢多。雙方共有數千人死亡，包括多位貴族，如沃里克伯爵的弟弟第一代蒙古泰侯爵。在極激烈的戰鬥後，愛德華四世大獲全勝，他的部隊士氣沸騰起來了。

如今愛德華四世只剩一個敵人。一直待在法蘭西的瑪格麗特王后，偕同愛德華王子及他妻子安妮內維爾(沃里克伯爵之小女兒)等人，率領17艘船艦，從諾曼第啟航。4月14日，在英格蘭西南部多塞特郡(Dorset)的韋茅斯(Weymouth)登陸。第四代薩默塞特公爵埃德蒙博福特(1438？-1471，Edmund Beaufort，第二代薩默塞特公爵埃德蒙博福特之子，第三代薩默塞特公爵亨利博福特之弟，一家均忠於瑪格麗特王后)等人，已在那裡等候多時。但此行前途堪慮，因當天稍早，他們的盟友，沃里克伯爵已被處決了。

瑪格麗特王后在英格蘭登陸後，便開始招兵買馬。響應者不少，倉促間組成一支軍隊。至於愛德華四世，他也沒有停下來享受“巴尼特大捷”之喜悅，立刻重整部隊。於4月24日集結完畢後，立刻追向敵人。兩方都快速前進，在12小時內驚人地狂走50公里。5月3日，雙方皆在蒂克斯伯里(Tewkesbury，位於英格蘭西南部的格洛斯特郡(Gloucestershire))附近紮營。一夜無話，隔日清晨，“蒂克斯伯里戰役”(Battle of Tewkesbury)爆發了。蘭開斯特軍由瑪格麗特王后、愛德華王子，及第四代薩默塞特公爵埃德蒙博福特等領軍。約克軍則由愛德華四世及其小弟格洛斯特公爵理查率領，約克軍在火炮方面占了優勢。經慘烈的對抗後，自幼便嚮往縱橫沙場的愛德華王子，度不過他人生的第一場戰役，被他的連襟(妻子之姐夫)克拉倫斯公爵喬治所殺，死時才17歲。

克拉倫斯公爵喬治雖不算英勇，但對付愛德華王子，卻游刃有餘。只是兩人的妻子為姐妹，處死連襟是否太凶狠了？其實當時的貴族，關係錯綜複雜，多半是親戚。像愛德華四世的母親亦出身內維爾家族，她是沃里克伯爵的姑姑，即他父親之妹妹。盟友多年後變成仇敵的愛德華四世及沃里克伯爵，兩人乃表兄弟。而愛德華四世的兩個弟弟，最後皆為沃里克伯爵的女婿。沃里克伯爵有兩個女兒，大女兒伊莎貝爾內維爾，於1469年嫁給克拉倫斯公爵喬治；小女兒安妮內維爾，本於1470年嫁給愛德華王子，1471年5月丈夫死於戰場，還不到15歲的她，頓時成為寡婦，且失去當王后的機會。不過山不轉路轉，在愛德華四世的安排下，約在1472年春，她改嫁到“敵營”，她表叔格洛斯特公爵理查。格洛斯特公爵理查的王位繼承權，排序本是很低的，豈料最後安妮內維爾仍成為英格蘭王后，這是精心安排可能國王人選為女婿的沃里克伯爵，所算計不到的。

由於舉目所及，盡是親戚，如果殺人要避開親戚，恐怕將無人可殺了。結盟、背叛、殺戮，在那個時代，完全不理會是否為親戚。王后被俘、王子戰死，蘭開斯特軍有數十位領袖，慘遭屠戮。死亡的貴族，包括第四代薩默塞特公爵埃德蒙博福特，及他小弟多塞特侯爵約翰博福特(John Beaufort，Marquess of Dorset，1441-1471)。父親及他們三兄弟，都在與約克家族的對抗中，死於戰場。伯父第一代薩默塞特公爵約翰博福特(瑪格麗特博福特之父)也早已死去，至此，博福特家族，具合法血統的男性，一個都不存在了。真是一門忠烈。

如同在1461年3月，他登基前的那場“陶頓戰役”，愛德華四世在這場決定性的戰役中，以血腥的武力，給對手致命的痛擊。“蒂克斯伯里戰役”是場大災難，殘忍的屠宰，比“陶頓戰役”還恐怖。至此再無懸念了，約克軍隊贏得徹底的勝利。而蘭開斯特黨人，於奮鬥多年後，領頭的貴族，幾乎已死亡殆盡，薪火顯然傳不下去了。這場決定性的戰役，也使玫瑰戰爭暫告一段落。

被俘的瑪格麗特王后，及愛德華王子的遺孀安妮內維爾，被押回倫敦。一個法蘭西公主，自15歲嫁到英格蘭，由於丈夫失能，她不得不堅強起來。如今41歲的瑪格麗特王后，歷經至少15年的拼戰，最後連她萬分呵護的兒子也沒了。那究竟獲得什麼？她感到茫然，心灰意冷下，已毫無鬥志。愛德華四世饒她一命，將她軟禁，但沒讓她吃苦，她受到不錯的待遇。4年後，1475年，法蘭西國王路易十一將她贖回。兩人有共同的高祖父約翰二世(即愛德華三世在位期間，1356年的普瓦捷戰役戰敗被俘，囚禁在英格蘭的法蘭西國王“好人約翰”)、曾祖父為兄弟，遠房堂妹落難，路易十一伸出援手。

1471年5月21日，愛德華四世風光地再次進入倫敦，遊行隊伍由他小弟格洛斯特公爵理查領領。這位國王年才18歲的的小弟，乃12個孩子中的第11個，雖僅比愛德華王子大1歲，但膽識過人，其領袖氣質，愛德華王子遠遠不及。而是巧合嗎？就在這天晚上，亨利六世死於倫敦塔。有人說他是悲憤而死，因自覺難逃一死，又傷痛兒子的馬革裹屍。但那天夜裡格洛斯特公爵理查曾去了倫敦塔，前述說詞無法令人信服。不久亨利六世被秘密刺殺的耳語，就傳遍英格蘭各地。

到1471年6月中旬，一海之隔的法蘭西宮廷，可說已相當“確定”，愛德華四世為了不讓內戰死灰復燃，狠下心斬草除根。政治上不得不如此，亨利六世父子皆死後，蘭開斯特的“餘孽”，就師出無名了。在位10年，愛德華四世終於體會，雖然他樂意對敵人仁慈，採取和解態度，但身為國王，有時冷酷無情仍為必要，他不再追求當全民國王了。在短短幾個月內，面對絕望的情勢，他從法蘭西重返英格蘭，徵集一支軍隊，打了兩場轟轟烈烈的勝仗。是殘酷無比，反抗他的貴族，幾乎不是戰死就是被處死，但王位的確奪回來了。與他競爭王位的另一個國王亨利六世，雖絕對不會害人，為了王國的安定，卻饒不得。因而他及其繼承人，便都必須死。

自亨利五世去世(1422年)以來，已將近半個世紀，英格蘭從君主、貴族到重臣，在軍事方面，不曾有人如愛德華四世的成功及幸運。難道上天特別眷顧他？愛德華四世不僅憑血統獲得王位，也在戰場上，以鮮血捍衛他的王位。如今他的統治再無人挑戰，他安穩地坐在王位上。曾對年年打殺不止、破壞不停，而搖頭嘆息的歐洲各國駐英格蘭的外交官，對愛德華四世的敬意油然而生，紛紛寫信回國報告英格蘭新局勢。他被傳頌為一位百折不撓的征服者，及偉大光榮的君主。

至於英國歷史上，唯一一位死在戰場上的王儲愛德華王子，死後被葬在蒂克斯伯里當地的教堂，教堂內的紀念碑上，他的墓誌銘以拉丁文書寫，意思大致是：

這裡躺著威爾斯親王愛德華，他只是個青年，就被殘忍殺害，於西元1471年5月4日。

唉！人們的野性啊！你是你母親唯一的光，和家族最後的希望。

唯一的光沒有了，家族最後的希望沒有了，那還剩什麼呢？一無所有！在路易十一的保護下，格麗特王后在法蘭西孤獨地度過餘生。碧海青天夜夜心，1482年8月25日，她離開了人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