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67 咆哮山莊(三十九)

蘭開斯特與約克，兩個家族本就不是世仇，像愛德華四世及理查三世的母親，也就是約克公爵理查的妻子塞西莉內維爾(Cecily Neville，1415-1495，沃立克伯爵的幼妹)，乃出身蘭開斯特家族，為愛德華三世之四子岡特的約翰之外孫女。她母親(即愛德華四世之外祖母)瓊博福特(Joan Beaufort，約1379-1440)，為亨利四世之幼妹。所以約克家族的愛德華四世，為岡特的約翰(蘭開斯特家族之開山鼻祖)之外曾孫。兩邊都是親戚，因而沃里克伯爵，有時支持約克黨(約克公爵理查是他姐夫，愛德華四世為其外甥)，有時支持蘭開斯特黨(亨利六世為其表姪)，說起來也不是太奇怪。

有趣的是，由於約克公爵理查的父母，分別為愛德華三世之五子及三子的後代，所以，愛德華四世身為愛德華三世之玄孫，擁有其高祖父之三子、四子及五子的血脈。在此說明一下，因約克公爵理查的父母皆為愛德華三世的子孫，且父親(孫輩)比母親(外玄孫輩)高兩輩，故在對比關係時，可能有不同的輩分及稱謂。

1489年9月20日，亨利七世的伊莉莎白王后，於倫敦西南溫徹斯特的聖斯威辛(St Swithun’s Monastery)分娩。溫徹斯特是英格蘭王國的早期，及之前的塞克斯王國(Kingdom of the West Saxons)之首都。此古都與亞瑟王及圓桌武士的傳說關連密切。特地選在此地生產，是希望王后能生下一王子為繼承人，且他的統治，能重現往昔的燦爛輝煌。亞瑟王那段傳說，是金雀花王朝好幾位國王，及英格蘭的菁英階層，包括貴族及知識分子等，所深深喜愛的。英格蘭王國的起源，與立國時的憧憬(或者說願景)，都可在早期各種有關亞瑟王的傳說中找到。亨利七世刻意將自己與英格蘭人最喜愛的傳說連結起來，也設法讓自己的繼承人，出生在此富含歷史意義的地方，頗具用心。

伊莉莎白王后很“配合”亨利七世的精心安排，生下一健康的男孩，當然就被取名為亞瑟，即亞瑟都鐸(Arthur Tudor，1486-1502)。3年後，1489年11月28日，公主瑪格麗特都鐸(Margaret Tudor，1489-1541)出生。接著1491年6月28日，又是一個王子亨利都鐸(Henry Tudor，1491-1547)。然後是1496年3月18日的公主瑪麗都鐸(Mary Tudor，1496-1533)。除了這4位外，其他還有4位夭折，2男2女。依據傳統，亞瑟王子一出生，便是康沃爾公爵，1489年11月，更加封為威爾斯親王及切斯特伯爵。至於亨利王子，1494年11月，3歲時被冊封為約克公爵。約克公爵！撫慰約克黨人的用意，昭然若揭。亨利七世這4個孩子，於都鐸王朝，以及接著的斯圖亞特王朝(The House of Stuart，1603-1714，中間有中斷)，在王位的繼承方面，無一不有相當的角色。

亨利七世的王朝逐漸上軌道，繼承人也很快產生，一切令人滿意。全國各地張貼都鐸玫瑰，國王赴外地巡訪時，有幸接待國王的貴族，都會趕緊在家族紋章旁，加上一朵都鐸玫瑰，並努力消除與前朝，或前前朝有關的象徵，以營造團結的氣氛。儘管如此，仍有人想推翻他這位篡位者。因果循環，只要是篡位者，就有人想扶植另一位國王上台。

如同亨利四世罷黜理查二世時的情況，為什麼理查三世被罷黜後，是由亨利七世接位？約克王朝那時尚存最後一位男性直系後裔，即愛德華金雀花，他是已故克拉倫斯公爵喬治(愛德華四世的大弟)之子。1478年2月，克拉倫斯公爵喬治因謀逆罪，被愛德華四世處決。1483年，理查三世將這位姪兒送進倫敦塔，隨即宣佈取消他的王位繼承權。有理查三世所幫的大忙，亨利七世不就可以高枕無憂了？並不盡然，因繼承權既然可以取消，自然也可以恢復，造反者皆心知肚明。而亨利七世毫無立場去說三道四，因他的母親之祖父，早被亨利四世取消其子孫之王位繼承權，但他仍宣稱自己有繼承權，且還真的當上國王。

終於有人要挑戰亨利七世的王位了。亨利七世登基後，1487年5月24日，在愛爾蘭都柏林(Dublin)，有位自稱愛德華金雀花者，被加冕為英格蘭與法蘭西國王愛德華六世。但他其實為假冒，因愛德華金雀花那時仍被囚禁。這位假冒者，真名可能叫蘭伯特西姆爾(Lambert Simnel，約1477-1525)。他以不到一年的時間，就吸引到不少支持者，人數多到已不能置之不理了。

亨利七世自己憑武力奪得王位，所以他對有人想如法炮製，特別戒慎恐懼。尤其假冒者，背後支持的勢力並不小，包括勃艮第公爵魯莽查理的遺孀約克的瑪格麗特，她是愛德華四世的妹妹(理查三世的姐姐)，她堅決捍衛娘家家族的利益，雖然王后是她姪女，國王是她姪女婿；還有第一代林肯伯爵約翰德拉波爾(John de la Pole，1st Earl of Lincoln，約1460-1487)，他是愛德華四世另一個妹妹約克的伊莉莎白(Elizabeth of York，1444-約1503，1458年她嫁給第二代薩福克任公爵約翰德拉波爾(John de la Pole，2nd Duke of Suffolk，1442-1492))之長子，王后是他表妹。顯然亨利七世致力推銷的都鐸玫瑰，約克家族仍有人不買帳，只一心喜愛他們的白玫瑰。

早在1487年2月2日，當愈來愈多人相信蘭伯特西姆爾就是愛德華金雀花時，亨利七世便從倫敦塔放出真正的愛德華金雀花，讓他在倫敦街頭展示，以平息陰謀。隨後，2月12日，他又剝奪岳母，即王后的母親伊莉莎白伍德維爾之地產，且將她送到伯蒙德賽修道院(Bermondsey Abbey，在倫敦南部)，讓她過著奢華但隱居(或者說被軟禁)的生活。另外，將她的長子第一代多賽特侯爵湯姆斯格雷(Thomas Grey，1st Marquess of Dorset，1455-1501，與第一任丈夫所生)，送進倫敦塔。

沒有證據顯示亨利七世的岳母及大舅子，有參與假冒者之陰謀。王后的母親怎有動機去推翻自己的女婿及女兒，而去支持小叔的兒子，況且是假冒的。當初這樁婚姻還是她大力促成的！湯姆斯格雷也一樣，他雖未獲亨利七世之信任，卻也沒動機去推翻自己的妹夫，轉而去支持一個騙子。不過亨利七世向來謹慎，再怎麼至親，他都認為可能背叛他，寧可超前部署，將兩人軟禁起來，也不願冒任何風險。

亨利七世到萊斯特調集他的部隊，在那裡他應頗多感觸。不到兩年前的“博斯沃斯戰役”，戰敗的理查三世，屍體先被凌辱且破壞，之後被草草埋在萊斯特的灰衣修士教堂。命運無常，如今輪到他面臨王位的挑戰，若他戰敗，屍體將不知如何被糟蹋，且隨意丟棄。英格蘭國王真是一高風險的位子，卻屢有人拼死爭奪。反叛軍最終集結約8千人，其中有1千5百名日耳曼傭兵，及4千名愛爾蘭農民，其餘是叛軍南下時，沿途從英格蘭北方招募來的。王軍由亨利七世親自率領，兵力比反叛軍多很多。1487年6月16日，兩軍在東斯托克(East Stoke，諾丁漢郡之一小村)交戰。交戰前亨利七世向將士發表演說，他堅信讓他們在“博斯沃斯戰役”獲勝的同一位上帝，將助他們再度得勝，王軍歡聲雷動。

雖雙方都損失慘重，但由於兵力懸殊，王軍仍大獲全勝，叛軍遭到恐怖的屠戮。幾個領頭的貴族不是戰死，就是被處死，包括林肯伯爵約翰德拉波爾。至於充當傀儡的蘭伯特西姆爾，不但逃過一死，且獲得善待。亨利七世可能是將計就計地利用他，既然他假冒約克王朝碩果僅存的王位繼承人，那些“前朝餘孽”也假裝相信，不妨就留著他，以顯示國王的寬厚，且讓擁護他者投鼠忌器。反正藉他舉兵叛變的幾個貴族都被殺了，相信他應不敢再輕舉妄動了。蘭伯特西姆內爾在王宮服務，從御廚僕役幹起，他安分守己，後來成為馴鷹人。

“東斯托克戰役”不僅是亨利七世，甚至是都鐸王朝所有君主，為保衛王位的最後一戰。之後，1491年底，又有人假冒倫敦塔內的王子中較小的那位，即約克公爵理查。由於從沒找到屍體，因而仍有人相信他並未死。若他仍活著，應有17歲了。自1455年英格蘭爆發玫瑰戰爭以來，外國統治者皆深知，庇護英格蘭王位覬覦者之價值。曾在亨利七世登基前，流亡法蘭西時，援助他的法蘭西國王查理八世，便有一度支持這位假冒者珀金沃貝克(Perkin Warbeck，約1474-1499)。後來珀金沃貝克逃到蘇格蘭，並數度入侵英格蘭。只是由於不成氣候，每次都很輕易便被擊退，亨利七世根本不必御駕親征。1497年9月底，珀金沃貝克被俘虜，而也獲得到善待，讓他在宮廷服務。但他一直不安分，終於在1499年11月23日被絞死。

至此，英格蘭將近50年的動盪不安，算是落幕了。但這不表示亨利七世在位期間，不再有叛變，只是騷動通常僅掀起一些小漣漪，迅速便被平息。至於殺戮則一直存在，只要惹火國王，或被國王認為不忠，小命便很難保住。亨利七世事必躬親，早期藉此維持一有效率的政府。他展現出自己是位成功、自信，又具威嚴的君主。中年以後，他開始疑神疑鬼，殺了不少他覺得有潛在危險的貴族，那時貴族很容易被戴上“叛亂罪”的帽子。在約克王朝時，人丁興旺的約克家族，遂逐漸凋零。財政方面他橫徵暴斂，且採高壓政策。他依賴臣民的恐懼感來治國，在肅殺的氣氛下，朝政愈來愈紊亂。

在“時間的女兒”一書裡形容亨利七世，“很有錢卻很小氣”。又取笑他，“曾封一工匠為騎士，不過並非那人手藝精湛，而是因替他省了裝飾花樣的費用。”到後來，他維繫政權的手段，已愈來愈像1399年，理查二世被罷黜前那段黑暗的日子。這樣他國王的寶座能坐得安穩嗎？幸好，有可能爭奪王位者，不是死了、被放逐，就是被他囚禁。1525年2月24日，最後一朵白玫瑰理查德拉波爾(Richard de la Pole，1480-1525)戰死於帕維亞(Pavia，在今日義大利北部倫巴底(Lombardy)的西南部)，他是愛德華四妹妹約克的伊莉莎白的幼子，也是約克公爵理查最後一位在世的外孫，從1501年起，他就在歐洲大陸各地當傭兵。至此，覬覦英格蘭王位者，可說都死光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