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75 咆哮山莊(四十七)

在“舊約聖經”裡，上帝對人間的“規畫”，一開始設定為一夫一妻。像在“創世紀”(Genesis)的第2章第24節，“人要離開父母與妻子(wife)連合，二人成為一體(one flesh)”，這裡用單數的妻子(wife)，而不是妻子們(wives)，且是成為1個一體，而不是多個一體。但很快便未按當初的規畫，而常出現一夫多妻了。第一個例子是在“創世紀”的第4章第19節，“拉麥(Lamech)娶了兩個妻”。“創世紀”裡尚有幾位上帝所高度器重的人物，都有不只一個配偶。如亞伯拉罕(Abraham)及雅各(Jacob)等。

既然連普通“老百姓”都能多妻，君主就更不必說了。像“列王紀上”(1 Kings)的第11章第3節，“所羅門有妃七百，都是公主；還有嬪三百。這些妃嬪誘惑他的心。”比起來，中國皇帝的嬪妃人數就遜色多了，“只有”三宮六院七十二妃，遠遠不如。咦？不是有“後宮佳麗三千人”嗎？那是詩句，正如“白髮三千丈”，當不了真。又在“撒母耳記下”(2 Samuel)的第12章第7-8節，拿單(Nathan)對大衛(David)說，“你就是那人！耶和華以色列的神如此說，‘我膏你作以色列的王，救你脫離掃羅(Saul)的手；我將你主人的家業賜給你，將你主人的妻(wives)交在你懷裡，又將以色列和猶大(Judah)家賜給你；你若還以為不足，我早就加倍地賜給你。…。’”上帝借先知拿單的口對大衛說，如果他覺得妻妾不夠，將給他更多。由此看來，上帝一點也不反對多妻。

不過上帝卻曾表示君主的妻子不可過多。如在“申命記”(Deuteronomy，乃上帝藉摩西(Moses)與以色列人立約)的第17章第16-17節，“只是王不可為自己加添馬匹，也不可使百姓回埃及去，為要加添他的馬匹，因耶和華曾吩咐你們說，‘不可再回那條路去。’他也不可為自己多立妃嬪(He must not take many wives)，恐怕他的心偏邪；也不可為自己多積金銀。”由於將妃嬪與馬匹及金銀並列，因此將“不可多立妃嬪”，解釋成“嬪妃不可過多”應是合理的。

以上是“舊約聖經”的引用，那“新約聖經”裡怎麼說？也同樣沒很明確地“推崇”，或“規定”須一夫一妻。例如，在“提摩太前書”(1 Timothy，乃保羅寫給提摩太的第一封信)的第3章第2節，“作監督(overseer)的，必須無可指責，只作一個婦人的丈夫，有節制、自守、端正，樂意接待遠人，善於教導。”又在第12節，“執事(deacon)只要作一個婦人的丈夫，好好管理兒女和自己的家。”顯然作監督或執事者，因必須將兒女及家管好，以成為表率(即無可指責)，這些人須一夫一妻。另外，在“提多書”(Titus，乃保羅寫給提多的信)的第1章第5-6節，“…，又照我所吩咐你的，在各城設立長老(elders)。若有無可指責的人，只作一個婦人的丈夫，兒女也是信主的，沒有人告他們是放蕩不服約束的，就可以設立。”再度，想當長老的人，就不可多妻，不僅如此，其兒女也得信主，這樣才是無可指責。兩處經文皆隱含，對“一般人”，未做限制須一夫一妻。

但基督教，逐漸發展成一夫一妻制。中世紀後，歐洲各國，由於紛紛成為基督教國家，因此歐洲君主，大抵遵守一夫一妻制，不能再有“妃七百，及嬪三百”。又因不好公然違抗教會，君主們退而求其次，追求一個又一個的情婦。教會在這方面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，因他們較重視的，可能只是形式。更何況神職人員，包括羅馬教宗，有情婦者也極為尋常。亨利八世則是個異類，他的情婦說起來並不太多，而且他把大部分的情婦，都娶為王后。

歐洲各國君主的擇偶，向來不排斥曾結過婚者。1547年，亨利八世駕崩，他唯一的兒子(乃第三任王后珍西摩所生)，9歲的愛德華登基，即愛德華六世(Edward VI，1537-1553，1547-1553在位)。原本的王后凱薩琳帕爾，頓時晉升為太后。6個月後，前夫亨利八世，雖可能仍屍骨未寒，但她等不及了，舊愛湯馬斯西摩，便成為她的第四任丈夫(這婚姻有得到新國王的同意)。那時人們的壽命普遍不長，由於隨時可能蒙主恩召，因而若想做什麼事，便不宜拖太久，免得沒機會做了。

英國廢后及太后，都可以再婚，看起來很寬容，但有時基於某些顧慮，會給些限制，甚至不被核准。例如，1422年亨利五世死於戰地後，留下的年輕妻子凱瑟琳，英格蘭議會對她的再婚，便給出得再等幾年的要求。凱薩琳帕爾算是幸運。亨利八世過世時，依其遺囑任命了16名遺囑執行人(executors)，由他們擔任愛德華的攝政委員會(Council of Regency)，直到他18歲為止。在這種情況下，加上太后凱薩琳帕爾並非愛德華的生母，她的再婚便較無顧慮，不太會有丈夫干政的問題(但由於程序瑕疵，仍惹出不小風波，我們稍後再說)。事實上，凱薩琳帕爾在嫁給亨利八世前，雖亦曾結過兩次婚，但由於兩位前夫皆已過世，所以她與亨利八世的婚姻，也就未曾被質疑。

在英國，即使到了近代，君主的結婚對象，若曾結過婚，且其前配偶仍在世者，常會引起很大的風波。如現任英國女王伊莉莎白二世，她伯父愛德華八世(Edward VIII，1894-1972，1936年1月20日-1936年12月11日在位，在位僅10個多月)，於1936年初登基後，即欲娶美國人華里絲辛普森(Wallis Simpson，1896-1986)為妻，那時她已離婚一次，並正進行第二次的離婚手續。結果內閣及英國國教會均堅決反對，因王后的兩位前夫當時皆仍在世，此乃絕不可接受。最終愛德華八世選擇退位，由其弟弟繼位，即喬治六世(George VI，1895-1952，1936-1952年在位)，英國歷史自此改寫。伊莉莎白二世的王位，乃繼承自她父親喬治六世。如果沒有她伯父當年的不愛江山愛美人，她就不見得能繼承到王位了。

多年來，亨利八世一直擔心會落入由女兒接位的局面。自從有了兒子後，他放下心了。1547年，他安然地離開人世，兒子愛德華六世即位。亨利八世雖推動宗教改革，成立英國國教(當時常稱新教)，且由自己擔任教會的領導人。但他對英國國教的教義，其實並無特別的想法，他只是討厭天主教(當時常稱舊教)管太多，及反對羅馬教宗的高高在上而已，本質上他仍是個天主教徒。亨利八世統治時，英國國教會雖然脫離了羅馬天主教會，但他始終沒有宣布廢除天主教的教義或儀式。新教真的成為英格蘭的國教，是愛德華六世所訂的。愛德華六世因而被視為英格蘭首位真正的新教君主。

1553年7月，年僅15歲的愛德華六世，死於肺部感染，可能是肺結核(tuberculosis)。早在當年2月，他便發現自己將不久於世。由於不希望王位落入信奉舊教的姐姐瑪麗手中，以免英格蘭再度遭舊教勢力所掌控，他決定把瑪麗從王位繼承權的名單上剔除。但只奪去其中一位姐姐的繼承權，又似乎不妥，所以他乾脆連信奉新教的另一位姐姐，伊莉莎白之繼承權，也一併奪去。

愛德華六世與議會起草新的繼承法，任命他姑姑瑪麗都鐸(亨利八世的妹妹，與首任丈夫法蘭西國王路易十二未生育，第二任丈夫為第一代薩福克公爵查理布蘭登)之外孫女，即瑪麗都鐸的長女薩福克公爵夫人法蘭西絲格雷(Frances Grey，Duchess of Suffolk，1517-1559)之長女珍格雷夫人(Lady Jane Grey，1537-1554，年紀可能比她表舅愛德華六世略大些)為王位繼承人。此舉引起極大爭議，因愛德華六世明明有姐姐可繼承王位。他父親亨利八世，於1543年，已經國會通過“第三部王位繼承法”，讓他兩個異母姐姐可在他之後繼承王位。

附帶一提，珍格雷不僅是亨利七世的外曾孫女，那是她母親那邊的血統，她父親那邊呢？也大有來頭。她的高祖母為愛德華四世的王后伊莉莎白伍德維爾，但愛德華四世乃她的繼高祖父。她的親高祖父是格羅比的約翰格雷爵士，乃伊莉莎白伍德維爾之第一任丈夫，在玫瑰戰爭中，為蘭開斯特家族戰死於“第二次聖奧爾本斯戰役”(1461年)。

只是愛德華六世的遺願並沒有達成，因支持瑪麗的人不少。瑪麗的母親凱瑟琳，當初是堂堂西班牙公主，豈料結婚24年後，卻遭到被貶為廢后的悲慘命運，一直備受許多臣民的同情。亨利六世前後的6個王后，人們一直認為唯有凱瑟琳才是真王后。這股同情心，如今成為瑪麗登基的最佳後盾。貴族們看不過去，瑪麗將繼她母親之後，再度受到不公平的待遇。於是珍格雷在登基後僅9天，便被推翻。她的“九日女王”(the Nine Days’ Queen)之稱，就是這樣來的。之後瑪麗登基，即瑪麗一世。瑪麗一世深知，珍格雷其實並無爭奪王位之心，她只是身不由己地被推上王位。那能饒她不死嗎？瑪麗一世是有此打算，但後來為免新教勢力仍不時待機而動，企圖將珍格雷重新推為女王，瑪麗一世後來還是下了毒手，將她處決。

人算不如天算，亨利八世擔心多年的事，終於還是發生了。1553年，他的女兒瑪麗成為英格蘭史上的第一位女王瑪麗一世。當年母親由受人尊崇的王后變成廢后，她則由公主變成私生女，且不得與母親見面，如今一切委屈都過去了，她登上君主的寶座。這個英格蘭第一位女王的榮耀，得來相當不易。4百多年前，亨利一世的女兒瑪蒂妲幾度有機會，卻沒當成；珍格雷雖登基了，但一下子便被拉下王位。女王的身分，未被後世承認不說，還因此丟了性命。黃袍加身不見得是好事，登上王位前，宜慎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