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8 咆哮山莊(八十)

“這樣不是無事生非嗎？我對凱薩琳小姐說，‘你何必對丈夫稱讚希斯克里夫？你明知他們兩人從小就不合，如果希斯克里夫聽到你誇獎林頓先生，他也不會痛快的，難道不是這樣嗎？所以，聰明的你，千萬別在丈夫面前再提起你的老朋友了，除非你想讓他們兩人決鬥。’‘這豈不像個弱者嗎？’她不以然，又說，‘你看伊莎貝拉的秀髮、好皮膚、好個性，及人人都喜歡她，我對此從不嫉妒。我們有時鬥嘴，而你馬上便向著她，我只好退讓，哄她開心。她哥哥看到我們兩人很親近，便高興了。不過他們兄妹兩人有個共同的毛病，就都是從小被慣壞的孩子，以為這世界乃以他們為中心。我有時覺得，痛打他們一頓，可能讓他們變好一點。’”

“我啼笑皆非，這小姐真的自以為是，‘你錯了，林頓太太。是他們遷就你！只要他們什麼都滿足你，你心情愉快，也就會偶而迎合他們。不過，小心點，你如果常蠻橫且不知體諒，總有一天那些被你視為懦弱者，會像你一樣倔強，到時你就吃不完兜著走了。’我以為這是對她醍醐灌頂，她卻仍執迷不誤，說‘娜莉，這你就不了解了。艾德加對我的愛之深，我可是充滿信心的。即使我殺了他，相信他也不會想報復。’我勸她為了丈夫這份愛，要好好尊重他。‘我有尊重他啊！但他也不必為了一點小事，就哭哭啼啼，像個小孩子。當我說如今再沒人敢小看希斯克里夫，任何人都將以跟他交往為榮時，他有必要流淚嗎？還真的傷心呢！他應跟我一樣打心底高興才對啊！你看，希斯克里夫表現得如此大氣，雖然他絕對有理由厭惡艾德加。’”

“這話題該結束了，我換一話題，‘你對他去咆哮山莊有什麼看法？他已學會化敵為友了嗎？’‘本來我跟你一樣奇怪。但他說他以為你還住在那裡，上門是為了找你，以打探我的消息。約瑟夫替他通報，我哥哥出來，問了他近況後，請他進去加入牌局，有幾個人已在裡面了。我哥哥輸給他一些錢，在發現他很有錢後，請他晚上再去。我哥哥不懂的慎選朋友，也沒什麼腦袋。他不想想，對一個曾受他虐待的人，難道都不須提防嗎？不過希斯克里夫說，他之所以不念舊惡，願意住到那個曾迫害他的人之家中，是因那裡離此地不遠，他較有機會見到我。而又因眷戀我們曾一起住過的房子，他還打算出錢以長住咆哮山莊。我哥哥是那種見錢眼開的人，絕不會拒絕任何賺錢的機會。只是他的錢，向來是左手進右手出。’”

“‘住在一起？你不擔心出事嗎？’我問。她答道，‘我的朋友不會有問題，他腦筋清楚，遇危險知道如何躲開。我比較擔心的是我哥哥，但我會替他擋住危險。’她真是信心十足。停頓一下她繼續說，‘經過今晚，我跟上帝和好了，我不再覺得被上帝虧待了。娜莉，要是艾德加知道過去幾年，我忍受多大的痛若，就不會在我才剛擺脫痛苦時，無端地嘔氣。基於好心，我寧可獨自承擔苦楚，不讓他受到任何影響。而經歷過這場淬鍊，今後什麼苦我都不怕了。即使天下最卑微的人打我一耳光，我不但會轉過另一邊臉讓他打，而且會請他原諒我惹怒他。我不是隨便說的喔，我現在就去跟艾德加握手言和。你看，我成為一個天使了。’說完她洋洋得意地走掉。”

“第二天，很明顯可看出，凱薩琳小姐果真不是隨便說說，因林頓先生氣消了。雖她那止不住的笑意，仍使他的自尊有點受挫，隱然可看出他有一抹黯然神傷，但妻子下午帶著伊莎貝拉去咆哮山莊回訪，他倒是毫無阻擋，凱薩琳小姐則以柔情蜜意回報他。主人與女主人皆心情愉快，有好幾天家裡遂籠罩在歡樂的氣氛中。”

“起初相安無事，因希斯克里夫一開始很謹慎，不輕易到畫眉田莊，之後便逐漸增加來訪的頻率。他有如在試探林頓先生，對他的登門拜訪，能有多大的容忍度。另一方面，凱薩琳小姐也有儘量克制，當接待她的老朋友時，沒有顯得過度喜悅。再加上希斯克里夫從小話便不太多，也不太常感情流露。因而希斯克里夫的來訪，即使已有些頻繁了，卻並未讓主人太皺眉頭。但不知不覺中，主人卻產生一件他一開始，絕對料想不到的煩惱。他妹妹伊莎貝拉18歲了，長得亭亭玉立，外貌相當吸引人。但涉世未深，談吐及舉止，常顯得有些幼稚。至於脾氣不好及任性，更是不必說的。她哥哥非常疼愛她，也準備謹慎為她找個門當戶對的婆家。在發現她居然傾心於那位在他眼中，有如惡魔的希斯克里夫後，簡直如晴天霹靂。”

“嫁個連姓都沒有的吉普賽人？如果主人夫婦沒有生孩子，以後財產不都變成他的？撇開這些不說，希斯克里夫的個性，是主人深為厭惡的，他不敢想像將妹妹交付給這種人，是什麼樣的情景？不過如果他知道，希斯克里夫根本從未勾引他妹妹，而是她自己陷入情網，他將會更難過。因當他發現妹妹的一顆心，都在希斯克里夫身上後，氣憤地認為，這是希斯克里夫處心積慮誘拐他妹妹。”

“有天伊莎貝拉一直對凱薩琳小姐使性子，糾纏老半天後，才終於弄清楚，原來她愛上希斯克里夫了。她指責她大嫂有如牛槽中的狗(The Dog In The Manger)，霸佔住他，使她沒有機會親近他。牛槽中的狗，這故事出自伊索寓言(Aesop’s Fables)。有條狗睡在牛槽裡，自己明明不吃草，卻也不讓牛吃草。凱薩琳小姐驚訝不已，問她何以這麼說？她說3人散步時，她大嫂常將她支使開。凱薩琳小姐說這樣想有夠蠢的，她一直以為她小姑對他們的談話內容沒興趣。伊莎貝拉說她才不在乎談什麼，她只想待在那裡。”

“凱薩琳小姐正色告訴她小姑，不該以為他是一值得喜歡的人，不該以為她能輕易地得到他的愛。伊莎貝拉對她大嫂說，‘我愛他勝過你愛艾德加，他會愛我的，只要你允許。’女主人說，‘唉！就算給你當女王，你也不該愛上他。’女主人看起來很誠懇，‘娜莉，幫我勸勸她，告訴她希斯克里夫的真面目。這是個粗野的人、渾身是刺、沒有開化，且缺乏教養。伊莎貝拉，千萬別想將你的心交給他。你會有此荒誕的想法，是因你不了解他。他的本性，乃有如野狼一般的凶惡無情，而非一塊未經雕琢的璞玉。睜大你的眼，伊莎貝拉！’”

“女主人繼續說，‘我認識他已好幾年了，一旦他發現你成為累贅後，將會把你如麻雀蛋似地捏碎。他絕無可能愛上林頓家的人，但他會為你的財產，及將來可能會有的利益，與你結婚。他早已變得很貪婪，回不去了。他是我多年的好友，為朋友著想，如果他真在打你的主意，我即使不協助，也應閉嘴，但這便會讓你落入他的陷阱。’伊莎貝拉怒視她大嫂，氣憤地說，‘真無恥，你比20個仇敵還壞，你這惡毒的大嫂。’女主人說，‘你不相信我是吧！你以為我跟你講這些，純粹出於私心？’‘當然，你的陰險，讓我不寒而慄。’伊莎貝拉完全不相信她大嫂。‘好吧！不見棺材不落淚，你就自己去試試。你那麼傲慢無禮，我只好言盡於此，你自求多福了。’女主人不想再多說了。”

“‘她那麼自私，我卻得吃苦頭。’女主人走開後，伊莎貝拉抽抽噎噎地哭起來。‘什麼都跟我過不去，連我唯一的安慰，她也要毀掉！但她在撒謊，不是嗎？希斯克里夫是個高貴的人，他不是惡魔，不然他怎麼會對她念念不忘？’‘你就不要去想他了，’我說，‘他即使不是惡魔，也是個不吉祥的人，你們兩人完全不配。林頓夫人話雖說得重些，卻都是實話。她比我們任何人都了解他，以他們的交情，她不會將他說得比他本人還壞。他過去幾年如何度過？他怎麼有錢起來？他從來不說。這不令人起疑嗎？他為什麼會住到咆哮山莊？你難道一點都不好奇嗎？不要忘了那地方是他最痛恨的人之住處。而自從他搬進去後，恩蕭先生便愈來愈墮落。每天除了賭博酗酒外，其餘什麼事也不幹，賭博又一直輸錢，已不知有多少土地抵押給他了，整個家都快敗光了。你不會想要一個這種丈夫吧！’”

“只是我白費唇舌了。‘你們都串通好了，娜莉，你不過是在中傷他。你的心地跟凱薩琳一樣惡毒，硬是要讓我相信世上沒有幸福。’伊莎貝拉一說完，便氣呼呼地走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