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26 咆哮山莊(九十八)

“凱薩琳說，‘晚上去咆哮山莊找林頓的事，一開始我便認為該得到爸爸的允許，只是目前我仍不敢告訴他。再加上那時你病重，我不想讓你多一件心煩的事，因而就暫時不說了。但這樣偷偷摸摸，令我感到相當不安，所以隔天我心情並不好。但說也奇怪，當晚一騎馬出了我們莊園，我的壞心情，便一掃而空了。我一到咆哮山莊，便遇到哈雷頓。他接過韁繩，拍拍小馬的脖子，誇牠是匹好馬，看樣子是想引我跟他說話。我叫他不要碰小馬，因牠會踢人。他說即使踢了他也不怕，因他皮厚得很。他又說他已能唸門上的那些字了，然後慢慢讀出哈雷頓恩蕭。我誇獎他變聰明了，又說數字呢？他說數字他還不會唸。我聽了大笑，說他是個笨蛋。他愣在那裡，不知是否該跟著笑。因他不確定我的笑，是代表親切還是瞧不起他。看他一直跟在我身邊，我叫他快走開，因我來是為了看林頓，不是來找他。他臉立刻紅起來，低著頭走了。我猜想他原本以為已經跟林頓一樣有學識了，因他能唸自己的名字，但知道我並沒那麼想之後，便很尷尬。’”

“我不得不打斷她，‘別說了，凱薩琳。我不想責罵你，但真不喜歡你這種歧視人的行為。你難道忘了哈雷頓與林頓一樣，都是你的表兄弟。只是一個是表哥，一個是表弟。你怎麼可以對他那麼輕蔑？他想學習，以討你的歡心，你卻嘲笑他，這實在不像個有教養的淑女。希斯克里夫作賤他，以報復你舅舅亨得利，刻意讓他在粗俗的環境中長大，才造成他今天這種令人瞧不起的樣子。但人要有悲憫之心，你必須同情他。’凱薩琳說，‘唉呀！娜莉，別那麼認真嘛！等下你就不會怪我對他不客氣了，因你將知道，他學識字，根本就不是為了討我歡心。我進去時，林頓躺在沙發上。他說他知道我不會爽約，今天我走之前，他還會讓我答應明天再去。但他今晚不舒服，要我坐他旁邊，講話給他聽。’”

“凱薩琳又說，‘既然林頓生病，我便不逗弄他，以免惹惱他。我帶了幾本我認為很好看的書，他叫我挑一本唸給他聽。我正要開始唸，哈雷頓進來了，怒氣沖沖地直奔我們面前，一把抓住林頓，將他拉下椅子，然後臭罵我。我正要尋找誰能幫我，這時約瑟夫出現了，幸災樂禍地誇獎哈雷頓早該治我們了，不能一直讓我們囂張下去。林頓臉色發白，不斷打哆嗦。我大叫齊拉，她正在牛棚裡擠牛奶，立刻跑來。哈雷頓抱著可憐的林頓上樓，齊拉和我跟著上去。哈雷頓卻不讓我上樓，要我回家。約瑟夫還問我是不是要跟林頓一起發瘋。我氣得哭個不停。這樣鬧了一陣子後，他們硬逼著我回家。我無計可施，只好騎著馬離開莊園。才走出後不遠，哈雷頓不知從那裡突然冒出來，拉住我，說他很難過，…。我嚇壞了，狠狠抽了他一鞭，他痛得罵我一聲，我嚇得魂飛魄散，真怕他把我拉下馬來打一頓，趕緊騎著馬飛奔回家。那晚就沒跟你道晚安了。’”

“凱薩琳心有餘悸地說，‘第二天我雖很想去咆哮山莊，但一想到哈雷頓也在那裡，就不寒而慄，於是忍住沒去。第三天，我受不了焦灼不安，提早出門，就走路去。齊拉接待我，告訴我林頓好多了。她將我帶進一個乾乾淨淨且鋪著地毯的房間，只見林頓躺在沙發上，看一本我前天帶去的書。有整整一小時，他既不跟我說話，也不看我一眼，我只能坐在旁邊無所事事。當他終於開口時，居然說前天那場糾紛是我引起的，而完全沒怪哈雷頓。我一時不知該說什麼，深怕自己一開口便動怒，於是站起來往外走。他有氣無力地叫我，我頭也不回地一路走回家。他一定沒料到我會有這樣的反應。隔天是我第二次沒去，我已打定主意再也不去看他了。再隔天仍沒去。只是雖連兩天沒去，卻都沒收到他捎來的消息，讓我極為焦慮，於是我的意志動搖了，第三天晚上便騎著馬過去。抵達後發現林頓躺在客廳沙發上，哈雷頓也在一旁不知忙些什麼，一看到我他就立刻離開了。’”

“凱薩琳說，她已事先想好要怎麼說了，‘林頓，你既然不喜歡我，既然認為我是故意傷害你，連哈雷頓的無理取鬧，你也都怪我，那麼今天就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了。你就告訴你父親，你不想再見到我了，因而他不必再費心編造什麼謊言來騙我，不會有效了。’我很高興她對林頓下最後通牒，豈料她接著說，‘林頓要我摘掉帽子坐下來。他說我人見人愛，比他快活多了，他是連爸爸都嫌棄、都瞧不起。因而他也懷疑自己將毫無出息，他脾氣壞及精神萎靡，都是這麼來的。我要是想跟他說再見，不必隱忍，講就是，將他這個累贅立即拋開。但他要我公平地站他立場想一想，要是他像我一樣可愛及善良，他也願意讓人喜歡。他還要我相信，由於我的仁慈，使他愈加愛我。如果他條件更好，值得受我愛的話，反而不見得會對我愛得這麼深。他常克制不住，而向我暴露他的本性，對此他既抱歉又懊惱。’”

“我聽到這裡，覺得林頓真是吃定善良的凱薩琳。這男孩雖體弱多病，卻擅長掌握人心，這點百分之百是他那惡棍父親的遺傳。單純的凱薩琳，豈可能不被這番話打動？果然她說，‘我想他說的是實話，我應該要原諒他。雖然不必過多久，他一定會故態復萌，再度無理取鬧，而我仍得再原諒他。總之我們言歸於好了。只是那晚我們兩人都一直在哭，林頓不知為什麼哭，而我的確很難過。我深知林頓彆扭的性格，絕不會使他周圍的人愉快，而他自己也絕不會愉快。這性格，將使他一輩子淒慘。隔天我又去，再隔天去時，他父親已回來了。不過希斯克里夫先生通常會先閃開，因而我去時很少見到他。但總共大約僅有3次，我跟林頓相處得還算愉快。其餘的日子，不是很沒趣，就是氣氛弄得很僵。這有時是因他的自私和一直自怨自艾，有時是因他身體狀況不佳所產生的痛苦。但我已學會忍受，並不怪他。有天我較早去。在門外便聽見希斯克里夫正在臭罵林頓，嫌他前一天晚上表現不佳。我大吃一驚，難道他躲起來偷聽嗎？很可能。我忍不住進去打斷希斯克里夫的訓斥，跟他說林頓的表現的確令人生氣，我也確實惱火了，但那是我的事，與他人無關。他聽了哈哈大笑，說他很高興我能這麼想。後來我告訴林頓，以後他的訴苦及怨言，都要小聲些。’”

“凱薩琳秘密出訪的故事講完了，她說‘娜莉，全都跟你說了。如今我已不能不去咆哮山莊了。而你若阻止我，將使我與林頓兩人都很痛苦。不過，只要你不告訴爸爸，我悄悄去悄悄回，絕不惹出什麼是非，這樣對誰便都無壞處。你不會講吧！你不會這麼狠心吧！’我回答，‘這牽涉很多，我得好好想一想。現在先不管，已經太晚了，你趕快休息吧！’我並沒什麼好多想的，責任所在，走出凱薩琳房間，便逕自往主人房間走去，敲門進去。我將小姐常去咆哮山莊找林頓的事說了，但她與表弟的談話內容則略掉，也沒提起哈雷頓。主人聽後雖沒多說，但看起來十分驚訝，並很擔憂。”

“凱薩琳的秘密被我洩漏後，她的秘密約會當然也就結束了。她又哭又鬧，懇求她父親同情林頓，取消她出我們田莊的禁令，但沒有成功。她唯一得到的安慰，是她父親答應給林頓寫信，允許他隨時來田莊作客。信中並強調，不必再期望能在咆哮山見到凱薩琳。只是他若知道他外甥的脾氣及健康狀況，就會知道這個安慰，完全是空的。”

講到這裡，狄恩太太對洛克伍德說“剛才這些，都是去年冬天發生的事。那時我壓根沒想到，過了一年，我會將這些事，原原本本地講給一個不相干的陌生人聽，且只不過是為了替他解悶。我不知你還會在這裡待多久，你這麼年輕，應該會結婚。我敢說，沒有人會在看過我家小姐後，不愛上她。即使你，看起來也是對她充滿興趣，甚至有點遐思。我沒說錯吧！”洛克伍德答道，“唉！但沒用啊！我是很可能會愛上她，但她會愛我嗎？大概不會吧！所以我又何必去吹縐一池春水？況且我的家並不在這裡，我終究得回去。對一個過客，不惹事生非才是上策。請繼續說下去！我猜凱薩琳應會遵從她父親的命令吧！”狄恩太太遂繼續她的故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