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35 咆哮山莊(一百零七)

“凱薩琳有時雖是對著我說話，但其實都是在講給哈雷頓聽。像有次她說，‘哈雷頓的腦袋空空，不知他做過夢沒有。要是做過，到底都做些什麼夢啊？奇怪，他怎麼都不跟我說話呢？’說完她看著他。只是哈雷頓無動於衷，既不說話，也不望向她一眼。凱薩琳又說，‘說不定他現在正在夢中。’見他仍不開口，她接著說，‘他扭動他的肩膀時，就像朱諾(Juno，羅馬神話中，主管婚姻及女人福祉的神)一般。他究竟在做什麼啊？娜莉，你去問問他。’我提醒她，‘你如果不安分一點，哈雷頓先生可能會去跟主人報告。到時你便會被趕出廚房了。’哈雷頓聽後，不僅扭動肩膀，還握緊拳頭，擺出一副隨時可能揮出一拳的架勢。”

“有回凱薩琳大聲地說，‘我終於知道我在廚房的時候，哈雷頓為什麼從來不說話了。因為他怕我取笑他。娜莉，你覺得是不是這樣子呢？有一度他自學唸起書來，由於我笑他，他就把書燒了，然後便再也不唸了。你瞧，這不是很蠢嗎？’我問她，‘你是打定主意要惹事生非嗎？’凱薩琳回答，‘有可能喔！我真沒想到他會這麼蠢。哈雷頓，要是我現在給你一本書，你會接受嗎？嗯！我來試一下。’她將她正在讀的一本書放在他手中，他立刻甩到地上，嘴裡對我嚷道，‘如果她繼續這樣，我會扭斷她的脖子。’凱薩琳可不敢拿自己的脖子去冒險，她說，‘好吧！不勉強你。我要上樓去睡覺了，不過書我就放在這張桌子的抽屜裡。’然後她附在我耳邊輕聲說，要我留意看他有沒有去翻書，之後便離開了。”

“隔天早上，我告訴凱薩琳，哈雷頓完全沒有去碰那本書，她聽了大為失望。哈雷頓總是那麼懶散，一點都不想碰書，甚至不理她，這令她很難過。而我和她皆知道，這都肇因於，她當初取笑他唸書，導致他自暴自棄了。如今她良心受到譴責，後悔之前事情做得太過分，嚇得他不再求上進了。她決定要設法彌補自己所曾犯的錯。於是當我在做家務時，只要哈雷頓在場，她便會拿一本有意思的書唸給我聽，一旦唸到有趣的地方，她就打住，將書攤在那裡，人則離開。這樣做了好幾次，不料哈雷頓卻不上當。他相當固執，一次也不肯去翻一下書。凱薩琳還曾使出險招，有回她放聲大哭，說都沒人理她，活著真沒趣。但哈雷頓仍不為所動。”

“復活節(Easter，每年時間不固定，約在4月初，必為星期日)隔天星期一，凱薩琳對哈雷頓說，‘我說啊！哈雷頓，如果你對我不那麼壞，不那麼粗魯，那我就很樂意你當我表哥。’哈雷頓沒理她。她嚷道，‘哈雷頓、哈雷頓、哈雷頓！你聽到了嗎？’哈雷頓吼道，‘去你的！’凱薩琳不死心，‘你聽我說，我不知道怎樣才能讓你願意跟我說話。沒錯，我曾說過你笨，但我並沒什麼惡意，並沒有瞧不起你。請不要不理我，你是我的表哥，而我是你表妹。’哈雷頓開口了，但仍是怒氣沖沖，‘你那副不可一世的態度，你那套戲弄人的把戲，我現在全都沒興趣了。我寧可下地獄，也不想再瞄你一眼。你給我滾開，立刻就滾！’”

“看得出凱薩琳感到很委屈，她哼著歌，不想讓人看出她眼淚已快掉出來。我不得不出聲了，‘哈雷頓先生，既然你表妹已表示她後悔過去對你無禮，你不就該跟她和好了嗎？何況這對你會大有好處的，有她作伴，你一定會改頭換面，變成另一個人。’哈雷頓一點都不買帳，‘作伴？她那麼恨我，會想跟我作伴？她認為我連替她提鞋都不配呢！算了！即使給我當國王，我也不想再為了討好她，而被她嘲笑了。’凱薩琳哭著說，‘是你恨我，而不是我恨你。你跟希斯克里夫先生一樣恨我，甚至你還更恨。’哈雷頓說，‘你說謊！那我為什麼要因一再維護你、為你說話，而惹得他生氣呢？我一開始完全不恨你，是在你好幾次嘲笑我、看不起我後，才恨你的。’我覺得兩人這樣講開來也好。”

“凱薩琳邊擦眼淚邊說，‘但我一點都不知道你護著我啊！你並沒讓我知道，怎能怪我？我剛到這裡時很難過，想念爸爸，想念娜莉，對誰都討厭。但我現在真誠地謝謝你，懇求你原諒我。你願意原諒我嗎？’說完她走到他面前，伸出右手。哈雷頓拳頭握得緊緊的，雙眼盯著地面，仍一副怒氣未消的樣子。凱薩琳猶豫了一陣子後，在他臉上輕輕吻了一下。這丫頭，還以為我沒看到呢！我猜想，她判斷哈雷頓是因個性倔強，才不肯表示讓步，並非真的討厭她，因而出此奇招。我瞪她一眼，並皺了一下眉頭。她臉紅了，低聲對我說，‘娜莉，不要笑我。不然我能怎麼辦呢？我總得用個法子，使他看出我喜歡他，且想跟他做朋友。’”

“那一吻是否打動哈雷頓，我一時還不能確定。不過哈雷頓顯得有點心慌，不想讓人發現他因害羞而臉紅，卻也不知該朝那裡看？這時凱薩琳起身上樓，過了一陣子她下來了。她拿著一份包裝精美的禮物，上面還紮著一條緞帶，且寫著‘贈我親愛的表哥哈雷頓恩蕭先生’。她要我當信差，幫她將禮物拿去給受贈者，且為她轉達口信。我聽命將禮物送過去，並傳達口信給哈雷頓，說道‘凱薩琳請我轉告你，你要是接受了，她就教你唸書，要是你不接受，她就再也不理你了。’我的委託人，在一旁焦慮地盯著。仍有點矜持的哈雷頓，不肯伸出手接，我便將禮物放在他膝蓋上，他沒有甩掉。任務結束，我去忙我的事，凱薩琳則繼續看她的書。”

“終於，窸窸窣窣的拆開包裝的聲音出現了，那是一本漂亮的書。這時凱薩琳走到她表哥旁邊，坐了下來。哈雷頓全身打哆嗦，一張臉漲得通紅。平常的粗魯及凶狠，這時都不知跑到那裡去了。一開始，他無法好好回應她那詢問的目光及溫柔的懇求。凱薩琳說，‘說你原諒我，說你已不怪我了，說嘛！你說出來，我會很高興的。’哈雷頓嘟嘟囔囔不知說了些什麼，話含在嘴裡，根本聽不清。凱薩琳又說，‘你願意當我的朋友嗎？’哈雷頓總算能說話了，‘不，你這輩子天天都會為了我感到難堪，愈了解我便愈難堪，這我可受不了。’凱薩琳收服他顯然有一套，她靠近他，笑呵呵地問道，‘那你不想跟我做朋友了？’”

“底下兩人愈說愈小聲，我完全聽不清楚。但講些什麼，已無關緊要了，因當我回頭一望時，看到兩張喜孜孜的臉靠在一起，同時翻閱那本被當作和平使節的書。不必懷疑，雙方已訂下和約，自此仇敵變成盟友了。兩人一直坐在那裡看書，直至約瑟夫進來。那可憐的老頭，看見凱薩琳與哈雷頓，居然坐在同一張椅子上，專注地看同一本書，且不時竊竊私語，真是嚇壞了。而凱薩琳的手，搭在哈雷頓的肩上，更令他目瞪口呆。究竟發生什麼事？兩個原本勢同水火的人，怎會突然如此親密？他對愛徒多年的教誨，何以失敗了？他怎樣也想不透。有了堅強的盟友後，凱薩琳豈會將那位手上拿著‘聖經’，但貪婪無比的老頭放在眼裡？她無懼約瑟夫要將她書移出書房的威脅，反而嚇唬他，如果他敢動她的書，她便拿他的書出氣。那晚她是唱著歌上樓的，自住進這個屋子後，她從沒這麼高興過。我心中的那塊大石頭，終於能放下了。”

“兩個年輕人的感情，發展迅速，當然也不是都毫無波折。因哈雷頓並無法光憑著有心向上，便能快速吸收一切。而凱薩琳也做不到誨人不倦，有時會忍受不了他的遲鈍。幸好兩個人彼此充滿情意，且都朝同一目標邁進：一個想提升對方，另一個也想讓對方提升。因而我完全相信，有朝一日他們必會達到共同的目標。”

“洛克伍德先生，你看，要贏得我家小姐的那顆心，沒有太困難吧！雖然如此，我仍很高興你從來沒想去試一下。沒有別人，就是他們兩人才是最相配的。等他們步入禮堂那天，我敢說，全英格蘭，都不會有比我更快樂的人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