93 傲慢與偏見(二十五)

伊莉莎白覺得不打斷柯林斯的話不行了，她實在聽不下去了。“先生！你未免太一廂情願了，關於想與我結婚，你顯然忘了該取得我的同意。首先，我感謝你對我的恭維。我並非不識好歹的人，清楚知道能得到你的青睞，絕對是莫大的榮幸。但就不多說廢話了，除了拒絕，我並無其他選擇。這是我的回答。”柯林斯絲毫不介意地回應，“年輕女子對男士的第一次求婚，通常會拒絕。雖然她們心裡其實高興得很，巴不得立刻點頭同意，但就是會拒絕。沒辦法，習俗如此。有時且會拒絕第二次，甚至第三次。我並非涉世未深，這情況我早就了然於心。所以，不必擔心，我毫無挫折感。反正我們不久後便要進教堂，這只不過是一小小的波折。”

伊莉莎白有點想不透，“在我那樣說之後，你居然還抱持著這種希望，實在令我很訝異。我的拒絕是相當認真的，你不可能帶給我幸福，而我也是天底下，最不可能帶給你幸福的人。總之，我們彼此不適合。即使你的朋友凱瑟琳夫人，一旦與我結識，一定也會認同我的看法。”柯林斯態度嚴肅地說，“凱瑟琳夫人見多識廣，如果我們真的不適合，她必然看得出來。但她怎麼可能會不接受你？我無法想像，你太沒信心了，人要有自信，得常給自己打氣。不過，不必擔心，等見到她時，我會極力向她誇獎你的優點。”

“我一點都不必擔心。老實說，你對我的任何讚美都沒有必要。人貴自知，我很清楚我是什麼樣的人，及什麼樣的男子，才是適合我的對象。而你與其一再恭維我，還不如相信我說的。我希望你能既幸福又富有，如今藉由拒絕你的求婚，將可避免讓你既不幸福又不富有。你心存善念，我也心存善念，而拒絕你，是我能力所及，可為你提供的最大善念。另外，你既已向我求過婚，則顧慮我們一家弱女子淪落街頭的心意，便已傳達，而這就夠了。那天龍柏園的產業若落入你手中時，你將可坦然收下。好吧！我說完了，這件事就到此為止了。”伊莉莎白站了起來，準備走出去，柯林斯卻攔住她。

“下次我有幸再跟你提起這件事時，希望能得到比今天更令人滿意的答案。你此刻的回覆雖很殘酷，但我絕無責怪你之意，因我知這是你們女士慣用的手法，也就是務必拒絕男士的第一次求婚。但你剛才那番話，是那麼謙遜、體貼及得體，令我感佩在心，這相當鼓勵我繼續追求你。”“柯林斯先生，”伊莉莎白生氣了，“你讓我不知該如何回應了。我那些回絕的話，怎會被你視為鼓勵？難道你真以為我是欲迎還拒？天啊！我到底該怎麼講，才能讓你相信，沒有其他可能，我就是百分之百拒絕你？”

“親愛的堂妹，請諒解我的自以為是。我實在不覺得你是真心拒絕我，請聽我的說明。首先，我看不出有任何讓你不接受的理由。我的地位、財富，及所能提供的保障，不都是你們年輕小姐所嚮往的嗎？另外，我與狄柏家族的關係，及與你們家的特殊關係，對我都是相當加分的。其次，我不否認你的魅力十足，但這樣就有人會跟你求婚嗎？我是說除了我之外。恐怕未必。你的嫁妝真是太少了，這大大抵消你迷人可愛的優點。總而言之，聰明如你，不可能是打心底拒絕我的。你不過是欲擒故縱，既端出優雅淑女的姿態，也吊吊我的胃口，以增加求婚過程的樂趣，並提高你的身價。”

“先生，我向你保證，我既不愛擺姿態，也不想為難你。我再度感謝被你看上，這是我的榮幸。但我也再度告訴你，我絕不可能接受你的求婚，即使世上沒有其他人向我求婚，我也是這麼回答你。請把我當成一個心口如一的人，而不要當成一個口非心是者。我希望你相信我是真誠的，千萬別把我想成是個假裝優雅嬌羞，卻企圖折磨你的女子。”“你實在是太迷人了。”柯林斯可能不知該說什麼了，笨拙地討好她一下。他說“如果你非得這麼說，之後我只好找令尊令堂了。相信等他們出面後，你就會欣然接受了。”

碰到這麼堅持的人，伊莉莎白真的無可奈何，她不禁想到那則“兔子買胡蘿蔔”的故事。她已經無話可說了，繼續再說下去，也仍會被他視為是矯揉造作，於是起身離去。如果他持續認定拒絕是種鼓勵，最後她只好請出父親。由父親去拒絕，至少不會被視為是優雅淑女的裝腔作勢。

伊莉莎白離開後，客廳空氣中，仍飄浮著她的幽幽芳香。可惜柯林斯無法獨享太久，因班納特太太出現了。她一直在外面徘徊等待，一看到伊莉莎白打開門，快步往樓上走後，她立即進去客廳。她先恭喜柯林斯，他們就要成為一家人了。柯林斯欣然接受她的祝賀，然後轉述剛才的談話內容。他對目前的發展還算滿意，堂妹雖拒絕，但他認為只是害羞。班納特太太相當震驚。她很願意相信女兒真的是以拒絕來鼓勵柯林斯。但有什麼必要呢？有機會不趕緊抓住，是要讓煮熟的鴨子飛走嗎？毫無道理。她表示這個女兒，從小便既頑固又愚蠢，常搞不清楚什麼才是對自己有利，她會去開導伊莉莎白。不料柯林斯聽後睜大了眼，他說“如果她的個性真是如您所描述的，那對我這種身分地位的人，可能便非適合的妻子。既頑固又愚蠢！一個有這麼嚴重缺點的女子，豈能帶給我多大的幸福？”

班納特太太急起來了，趕緊說“先生，你誤會了，她只有在這種事上才會堅持，通常她既溫柔又順從。我現在馬上去跟班納特先生講，一切馬上搞定。”不讓柯林斯有回話的機會，班奈特太太匆匆到書房，氣急敗壞地跟丈夫告狀。隨後伊莉莎白便被叫進書房。

班納特問女兒，柯林斯是否向她求婚了？伊莉莎白表示肯定。班納特又問女兒，是否拒絕了？伊莉莎白再度表示肯定。班納特說“現在問題來了，你母親堅持你非得接受柯林斯不可。親愛的太太，我這樣講沒錯吧！”“沒錯。否則我再也不要見到她。”他妻子回答。“伊莉莎白，你必須做個痛苦的抉擇了。若不嫁給柯林斯，你母親便再也不要見到你；而若嫁給柯林斯，你父親便再也不要見到你。反正總有一個人，不想再見到你，現在看你要選那一個。”父親如此裁決，伊莉莎白不禁露出微笑，她就知道父親會站在她這邊。班納特太太則無比失望，指責丈夫原本答應要勸說女兒的，怎麼變成這樣？只是丈夫已不想理她了。

即使丈夫要她放手，班納特太太仍不願放棄。她持續對伊莉莎白連哄帶騙，或威逼利誘。她也企圖說服珍支持她，只是珍寧可作壁上觀。而有了父親的撐腰，伊莉莎白有恃無恐，面對母親的緊迫盯人，不是嘻皮笑臉地應付，就是顯出有在認真考慮的樣子，但其實都是在虛與委蛇。

另一方面，柯林斯開始回想整件事。他一直無法理解，堂妹怎會拒絕他，完全沒有道理。一對姐妹，為什麼賓利與珍，便能羨煞人的你儂我儂，他卻只能被淋冷水？他不知的是，他一直把自己想得太好，因而他向來以為，女孩子對他，沒有不趨之若鶩的。如今自尊雖然受損，但他仔細檢視後，發現除了自尊外，並無其他任何損失，遂安心下來。說來他之所以選擇伊莉莎白，不過是因班奈特太太告訴他珍已快訂婚了，於是按排序，老大不行就輪到老二。並非他對伊莉莎白真有什麼刻骨銘心的愛，非卿不娶。想到班納特太太那麼生氣，她必被母親責怪，日子將不好過了，便覺得這算是對他的一點小補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