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26 傲慢與偏見(五十八)

至此不再有任何隱瞞了。賓利曾受達西的影響離開姐姐、自己感情曾猶豫不定，伊莉莎白以前都不願提起，現在全向姐姐坦承，包括他如何盡心盡力地促成莉迪亞的婚事。珍聽了津津有味，沒有一件事不超乎她的想像。兩人聊到夜闌人靜，珍才心滿意足，放過妹妹。

第二天一早，站在窗口的班納特太太喊道，“老天啊！如果那位令人厭煩的達西先生，不要再跟我們親愛的賓利一起來就好了。黏著不放，每天跟著來做什麼呢？不曉得這裡沒人歡迎他嗎？難道他都沒別的事可做嗎？伊莉莎白，你得再陪他去散步了，這樣才不會妨礙賓利。”伊莉莎白聽到這麼好的建議，差點要笑出來。不過母親老是如此貶低他，也頗令她煩惱。賓利一進門，就對著伊莉莎白意味深長地笑了一下，握手時又刻意上下誇張地擺動，顯然他已知情了。然後他又故意大聲地說，“班納特太太，這附近還有沒有什麼曲徑小路，好讓伊莉莎白今天再去迷路一下嗎？”班納特太太不疑有他，說“我建議達西先生、伊莉莎白，及凱蒂，你們3人今天去奧克寒山(Oakham Mount)。那裡有一條不錯的步道，雖有點長，但沿途風景優美，達西先生一定沒走過。”

賓利說，“聽起來很吸引人，但似乎會走得有點辛苦，凱蒂，你吃得消嗎？”凱蒂立即表示她寧可待在家裡。達西說這一帶的山他都沒去過，登高望遠，看山看雲，他很樂意。伊莉莎白沒有反對的意思。兩個人一起去，就這麼決定了。當伊莉莎白上樓為外出準備時，她母親跟在後面，說“女兒啊！很抱歉又把那討厭鬼丟給你，希望你不要介意。這都是為了珍，她跟賓利需要獨處，他們有很多話要講，你就幫你親愛的姐姐一次。我知道你不喜歡他，但反正你走你的，他走他的，只要偶而稍微應付他，隨便講幾句敷衍的話，沒話講時就看看風景，這樣才不會把自己累到。”

散步的時候，伊莉莎白與達西談妥，今晚由他去徵求班納特的同意，她則負責告訴母親。父親那邊，伊莉莎白並不特別擔心，因不管怎麼樣，最後他一定會同意。但她仍不確定母親知道後，會有何種反應。她常擔心達西的財富跟地位，都不足以擊敗母親對他的厭惡。但更令她惶恐不安的是，要嘛強烈反對，要嘛欣喜贊成，母親的表現，都必然不得體。母親的第一個反應，不論是怒火沖天，或得意忘形，她都希望達西不要聽見。

午餐後，班納特依老習慣，進入書房，達西見狀，起身跟著進去。伊莉莎白不由得心跳加快起來。她不是覺得父親會反對，而是怕她的選擇，沒讓父親滿意。她是父親最鍾愛的女兒，她知道她想要的，父親沒有可能不接受。但若她的選擇，不是父親要的，她會很難過。坐在那裡，她不安地胡思亂想。終於達西出來了，見他面帶微笑，伊莉莎白懸著的一顆心，才稍微放下來。達西走到她身邊，附耳悄聲說，“你父親要你去找他。”這是她預期的。

班納特正在書房裡來回踱步，看起來嚴肅又緊張。他開口了，“伊莉莎白，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？你怎麼會接受這個男人？你不是一直很討厭他嗎？覺得世上你最不想嫁的人，就是他嗎？現在怎麼了？吃錯藥了？”伊莉莎白懊惱極了，以後對人的批評，萬不可太嚴厲，免得弄到後來，自己難以轉圜。她慌亂地向父親保證，她一心一意愛著達西。“所以，你決定嫁給他了！你的房子會比珍大，你的衣服會比珍多，馬車也會比珍豪華，畢竟他是那麼富有。但光是這些物質，會讓你快樂嗎？”“除了以為我不愛他外，您有其他反對意見嗎？”“一個都沒有。我們都知道，他是個傲慢又惹人厭的人。不過，你若真喜歡他，那些便都沒什麼大不了的。”

伊莉莎白噙著淚說，“我真的喜歡他，我愛他。事實上，他毫不傲慢，他相當親切，很多人都誤會他了。請您不要再這樣講他，不然會令我心痛。”“女兒啊！我已經答應他了。說真的，像他這種人，紆尊降貴地對我提出的任何要求，我都那敢拒絕？若你決定嫁給他，我當即同意。雖是答應了，但身為父親，我仍建議你多想一想。我了解你的個性，除非你真的尊敬你的丈夫，除非你認為他比你優越，否則你不會快樂，也不會覺得這婚姻是完美的。光有錢沒啥大用，若丈夫不被你認為夠匹配，以你素來無友不如己者的作風，你不會尊敬他，如此你的婚姻那恐怕遲早會產生危機。甚至最後導致悲慘的結局，都不是不可能。女兒啊！若你的夫婿不令你尊敬，將是我悲傷的開始，這必須先讓你知道。”

伊莉莎白情緒激動，她一再向父親保證，達西是她認真謹慎考慮後的選擇，絕非草率決定。她是經幾個月來的反覆思考，才下的決定。她解釋對他的觀感，是如何改變，又細數他的優點，最後終於讓父親放下心來。“女兒啊！我沒有任何顧慮了，他的確配得上你。不要以為我胡亂擔心，我只是不希望你嫁給人品不如你者。”為了讓父親徹底安心，伊莉莎白將達西主動為莉迪亞做的事，全告訴父親。

再不能更震驚了，班納特說，“還有沒有其他令我驚奇的事？都一併告訴我吧！原來這個家，真有很多我不知道的事。所以，達西找到莉迪亞他們、逼那小子娶她、付清那小子的債務、給他們安家費，又替那小子買到軍職，獨自完成所有的事。真是太好了，替我省下一大堆麻煩以及金錢。如果這是你舅舅做的，我就必須還他，不光是錢，還有人情。但你的夫婿，就可以免了。對那些陷入熱戀中的年輕人，他們有個習慣，不徵求你的意見，就為你將事情全都做完。這樣很好，我沒有不喜歡。明天我會提議將錢還給他，但他一定會大呼小叫，說他對你的愛，不能以金錢來衡量，然後這件事便結束了。太棒了！我喜歡這個女婿！”

班納特突然想起，幾天前他讀柯林斯的信時，他以為將達西與伊莉莎白湊成一對，很荒謬可笑，但她卻顯得極窘迫，原來那時八字已有一撇了。這讓整件事更有趣了，於是他又取笑她一陣子，才讓她離開。在她走出房間時，班納特喊道，“去跟你的兩個妹妹講，如果有男生要娶她們，叫他們都進來吧！我現在很擅長處理這種事了。”

伊莉莎白心中重擔放下一半，但還有另一半，這部分得完全由她去執行。她原本以為較容易的父親那部分，花費的口舌，遠超過她的預期，但畢竟解決了。母親那裡，不知會怎樣，她有些不安。等晚上客人都走了後，伊莉莎白隨著母親上樓，娓娓道出此大消息。起先班納特太太的反應，讓伊莉莎白摸不著頭。她剛聽完時，仍坐在那裡，不說話且動也不動，似乎尚不清楚究竟發生什麼事。過了良久，伊莉莎白已在考慮，是否該再講一遍了。但班納特太太站了起來，想一想又坐了下去。如此來回數次後，她總算說話了，在過度驚訝下，使她一開始講得結結巴巴，但聽得出極高興。

“我真是蒙上帝的祝福啊！仁慈的上帝！達西先生？誰想得到呢？有可能嗎？有，這一定是真的。喔！我最甜美的伊莉莎白，你會變得多富有，多高貴啊！你將有多少錢，多少珠寶，多少馬車，多少僕人啊！珍擁有的，跟你怎麼能相比啊！你的零頭而已。人家說什麼？小巫見大巫，對！就是這樣。我好開心，好快樂。這麼英俊、這麼高大、這麼有魅力，這麼討人喜歡的紳士，要成為我的女婿了！親愛的伊莉莎白，我為先前那麼討厭他感到抱歉，你當然沒跟他說過吧！親愛的伊莉莎白，莊園、在倫敦的房子，及一切高級的東西，每年1萬英鎊的收入。天啊！我會變成什麼樣呢？天啊！我嫁掉3個女兒了！沒人比我更幸福了，我快樂得要發狂了！”

看起來母親同意這樁婚事了，沒有任何她預期會有的反對。伊莉莎白很慶幸母親這番“真情流露”的話，只有她聽到。她很快回到自己的房間，要將情緒整理一下。誰知不到3分鐘，母親便過來了。“我最親愛的女兒，”顯然莉迪亞及珍現在都靠邊站了，她在母親心中的地位升級了，母親接著說，“每年1萬英鎊，說不定還更多，該怎麼花呢？這真的跟嫁給一個貴族一樣好了，我從沒以為有這個可能。想到這裡，我便睡不著了。對了，他那麼有錢，一定很容易取得特許證(special license)，這樣你們才能儘快結婚，免得夜長夢多。你知道，對他虎視眈眈的人一定不少。我最親愛的寶貝，跟我說達西喜歡吃什麼，我明天會弄給他吃。”

喔！這個徵兆不太妙，她知道母親將如何對待那位紳士了。不過結果比伊莉莎白預料的好很多，因她母親對這位未來的女婿極敬畏，深怕若得罪他，將有毀婚之類的不良後果。所以，除了猛獻殷勤，及拼命推崇他的見解不凡外，並不敢跟他多說話。

另一方面，伊莉莎白很欣慰父親努力要多認識達西。沒過多久，父親便向她保證，他愈來愈敬重達西了。班納特說，“我對3個女婿都很欣賞，我最器重的或許是威克姆，行事膽大包天，但我喜歡你的丈夫，跟喜歡珍的丈夫一樣多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