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36 咆哮山莊(一百零八)

“有了新朋友後，凱薩琳對待在我身邊，便已沒太大的興趣了。翌日(星期二)早上她起床後，便到花園，哈雷頓在那裡整理花木。當我去叫他們進來吃早餐時，發現她不知何時，已說服她表哥，清出一大片空地，準備從畫眉田莊移植一些植物過來。我嚇壞了，那裡原本種的紅醋栗(currant)及醋栗(gooseberry)之矮樹叢(bushes)，乃約瑟夫一向悉心照顧的，凱薩琳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提議剷除，而被愛情沖昏頭的哈雷頓，想都不想就照辦，且在這麼短的時間內便完工，真是愛情力量大。我嚷道‘瞧你們幹的好事，被約瑟夫發現後，他一定會報告主人，到時後你們就吃不完兜著走了。’哈雷頓清醒過來了，他不知所措地說，‘我忘了這是約瑟夫種的樹，不過我會告訴他，這事是我幹的。’”

“在餐桌上，凱薩琳通常坐我旁邊，這天她則往哈雷頓靠近。她當初那麼鄙視他，自然沒必要，現在如此親近他，又顯得冒失。在進屋子前，我便叮嚀她，‘你謹慎些，別一直跟你表哥說話，也別老盯著他。惹怒希斯克里夫可不是好玩的。’她不太在乎地說，‘放心，我不會的。’坐定後，凱薩琳在哈雷頓的粥(porridge)盤裡插了幾朵櫻草花(primroses)。哈雷頓不敢跟她在餐桌上說話，連看她都不敢。但凱薩琳存心逗他，有兩次他差點笑出來。我對凱薩琳使個眼色，暗示她節制一點，她遂看了主人一眼。主人不知在想些什麼，沒有留意餐桌上正發生的事。於是凱薩琳大膽起來，更加逗弄哈雷頓，他終於發出一聲悶笑(smothered laugh)。”

“餐桌上居然有人笑？希斯克里夫為之一驚，目光迅速掃了一圈，最後停在凱薩琳臉上。她以慣有的輕蔑神情，與他對視了一陣子，而這一向是他所厭惡的。他說，‘還敢笑？我以為早已讓你笑不出來了。這次放過你，因我懶得過去揍你。但你瞪我是什麼意思，快低下頭去，我不要看你那雙邪惡的眼睛。’哈雷頓說，‘是我笑的。’這樣的回應，也是前所未有。主人訝異地問，‘你說什麼？’哈雷頓望著自己的盤子，沒再重複講一遍。豈料主人竟然就此放過他們，又陷入之前的沉思。這兩個年輕人真走運！我心想。”

“凱薩琳與哈雷頓將椅子挪開些，且沒再惹事。快吃完時，我想總算能平安度過這餐。誰知約瑟夫出現了，從他那怒氣沖沖的神情，顯示他已發現他的寶貝樹叢，已被破壞殆盡。他說，‘主人！我領了工資就要走了！我在這裡幹了快60年，本打算老死在這裡，因此我一再吞忍。他們常待在廚房裡，嘰嘰喳喳，吵得要死，這我就不跟他們計較。我坐了幾十年的爐火邊讓給他們，這也算了，雖我心不甘情不願。但她現在把我在花園裡的那塊心愛的地也搶去，我可再也受不了了。主人！你願受委屈你去受，但不是我。我已一大把年紀了，沒辦法一下子習慣那麼多的改變。我寧可到村子裡討飯去，也不願在這裡多待一刻。’這老先生一副隱忍不知多久的樣子，把怨氣一股腦兒全發洩出來。”

“約瑟夫還想再講，希斯克里夫制止他，‘你到底在抱怨什麼？講清楚！你和娜莉吵架，我才不管。就算她把你丟到爐子裡，我也不會拉你一把。’約瑟夫答道，‘不是娜莉，我想走怎可能是為了她？這婆娘不但長得醜且心地又壞透了，根本連一分錢都不值，沒有男人會被她勾引。我是指那不要臉的騷貨，她就靠著嗲聲嗲氣、甜言蜜語、邪惡的笑，再加上幾滴眼淚，便把我們的傻小子給迷住了。不說了！他忘了我怎麼幫他，怎麼帶領他，卻將我花園裡那片人人誇的醋栗樹全給剷掉了。哇！那忘恩負義的小子，真傷透我的心！’說到這裡，他一邊嚎啕大哭，一邊走出去。主人沒立即支持他，很令他傷心吧！主人問道，‘怎麼回事？哈雷頓，你惹到他了。’哈雷頓回答，‘我只不過挖掉幾棵矮樹，但會再種回去。’主人問他為什要挖掉？這時凱薩琳插話了，‘因我們想在那裡栽些花。這件事全怪我，是我要他把地清出來。’”

“主人無比驚訝，‘天殺的！誰准你動那裡的一枝一葉？’他轉向哈雷頓，‘你！又是誰叫你聽她的？’哈雷頓啞口無言，他表妹則一無所懼，‘你把我所有的土地都搶走了，我現在不過動那麼一小塊地而已，你不該小氣巴拉，不讓我去改造一下。’主人一定心想真是反了！他說，‘你的土地？你這賤貨！你什麼時候有過土地？’他怒視凱薩琳，她嘴裡不疾不徐地咬著一塊麵包皮，一點都不怕地回瞪他，且補了一句，‘別忘了還有我的錢，那可是一大筆。’主人大吼，‘你給我閉嘴！趕快吃完！然後立刻給我滾！’這不計後果的小姐還沒完，‘哈雷頓的土地和他的錢，也全被你奪走，這也別忘了。告訴你，哈雷頓現在和我是朋友，我要把你幹過的壞事，一五一十地告訴他。’主人彷彿一時無法接受當下的情境，他霍地站了起來，瞪著凱薩琳，兩眼有如冒出火來，一副要將她吃下去的樣子。”

“凱薩琳有恃無恐地說，‘你要是打我，哈雷頓就會回打你。所以，你還是坐下吧！’主人怒吼道，‘要是哈雷頓不把你丟出去，我就要把他打到地獄裡去。你這該死的女巫，竟敢挑撥他來跟我作對。哈雷頓！把她扔出去，就扔到廚房，聽見沒？娜莉！你要是讓她再出現在我面前，我就宰了她。你們都給我滾！’哈雷頓低聲細氣地勸凱薩琳離開，她卻動也不動。主人氣炸了，‘把她拖走！你想讓她待在這裡繼續胡說嗎？’見哈雷頓無法執行他的命令，主人走上前，準備親自動手了。凱薩琳再度出聲，‘他不會再聽你的了，你這惡魔，他就要像我一樣痛恨你了！’哈雷頓相當緊張，‘不要這樣跟他說話。算了！快走吧！’‘但是你不會讓他打我吧！’情況如此危急，這小姐卻想確認，哈雷頓是否為她的忠實盟友。哈雷頓小聲地懇求她，‘別這樣！我們走吧！’”

“晚了一步，主人已扣住了凱薩琳的手。他對哈雷頓說，‘你走開！這死妖精把我惹火了，我要讓她後悔一輩子。’他一把抓住凱薩琳的頭髮，哈雷頓試圖讓他放開手中的頭髮。主人眼裡閃著凶光，有如想將她撕碎。我急得也上前想扳開他的手。突然，主人鬆開手指，手離開她的頭髮，改抓住她的手臂，雙眼則盯著她的臉。盯了一陣子後，他放開她，用手捂住自己的雙眼，好像是想讓自己鎮定下來。凱薩琳似乎令他想到什麼人？然後他對凱薩琳說，‘你要學會避免惹火我，不然那天我真的會把你給殺了。跟娜莉走吧，你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話，說給她聽就好。至於哈雷頓，我要是發現他再聽命於你，就立刻趕走他。你的愛將會使他無家可歸，你最好放聰明些。娜莉，把她帶走，你們全都走開！’”

“凱薩琳隨著我出去，她嘴上雖強硬，卻仍很高興能平安脫身，那小伙子也跟來了，只剩主人一個人待在屋子裡。午餐時，我勸凱薩琳在樓上吃，但主人發現她沒出現後，便要我去將她叫來。他會不計前嫌？令人訝異。主人整餐都沒說話，也吃得很少，餐後便出門，說晚上才會回來。他不在家，那對情人便自由自在地待在客廳。當凱薩琳說要揭發希斯克里夫當初如何對待她舅舅，也就是哈雷頓的父親時，哈雷頓嚴厲地阻止她。他說他不願聽她批評希斯克里夫，凱薩琳辱罵他沒關係，但不要在他面前講希斯克里夫的壞話。凱薩琳很氣哈雷頓不識好歹，哈雷頓反問她是否願意聽他講她父親的壞話。凱薩琳終於明白，在自幼喪父的哈雷頓心目中，希斯克里夫乃有如父親。他們之間的關係，不是理智所能破壞。”

“有此認知後，凱薩琳便不再抱怨希斯克里夫，也不再顯示厭惡他。之後有天她還告訴我，她很後悔曾企圖挑撥離間哈雷頓與希斯克里夫。兩個年輕人和好如初，看他們忙著進行老師教導學生的工作，我感到很欣慰。你知道，我視他們兩人如同我的孩子。其中之一早就令我得意萬分。至於另一個，我敢說他將來也會令我一樣得意。雖說他是在既卑賤又粗魯的環境中長大，但他秉性敦厚，且熱情又聰明，一旦他開始努力，在好的教導下，過去的陰影，將會逐漸擺脫。而當知書達禮起來，整個人也跟著容光煥發了，增添一種灑脫及高貴的氣質。很難想像這便是我們當年初見的那個野男孩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