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 美國總統選舉預測不易

由於1888至1996年，那1百多年間，美國總統選舉結果，全是由普選得票率較高者當選，人們習以為常，所以一般做民調都是預測普選得票率，而誰會當選？想當然耳就是被預測得票率最高的那位。在那段時期，普選得票率最高，等同於當選。蓋洛普公司於1935年成立，自1936至2012年間，歷經20次總統選舉，他們的預測誰當選，有3次錯誤，分別是1948、1976，及2012年(這3次皆由普選得票率較高者當選)；2000年預測誰當選正確，但他的普選得票率卻較低，因而嚴格講這次並不算預測正確。2012年預測錯誤後，蓋洛普便宣佈自此，不再對美國總統選舉進行預測，而致力於其他議題的民調。畢竟在民調時，對總統選舉回答會投A者，實際卻可能投B，甚至可能根本就沒去投票，實在太難預測了。在“世說新語”“雅量篇”裡，周顗(269-322)指著州官顧和(288-351)的心問他，“此中何所有？”顧和答以，“此中最是難測地。”約1700年前晉朝時的顧和，便了解人心難測！僅憑回答幾道題目，實在無法精準掌握被問者之投票動向，造成預測困難。但主要是，美國各州(特區)的選舉人票，多寡差異極大，而“勝者全得”的選舉制，造成有可能贏得普選卻輸掉大選。當雙方支持度很接近時，只要一州翻盤，便可能使選舉翻盤。

在2016年的那次總統選舉，共和黨提名的川普，口無遮攔、信口開河，更被認為有逃稅記錄。但他砲轟政府、攻擊對手之激進言詞，卻讓許多不滿現況的美國人聽了很爽。他那句“Make America Great Again”之競選口號，有如昔日台灣某候選人提出的“有夢最美，希望相隨”，讓不少美國人，相信川普能帶領美國，恢復昔日榮景。在競選期間，川普一再打破政治慣例，很多主流媒體及傳統政治人物都不喜歡他。反觀民主黨推出的候選人柯林頓，曾任12年州長夫人、8年第一夫人、8年參議員，及4年國務卿，30多年的公職生涯，從政經驗豐富，論述能力、專業形象與繳稅紀錄，縱有零星爭議，但條件仍明顯優於川普。選前民調及媒體，普遍看衰川普，早早不認為川普有任何當選機會的，包括共和黨的一些領袖人物。投票日該晚持續開票時，當川普的普選票數落後愈來愈多，選舉人票卻領先愈來愈多，眼看川普就要當選，共和黨的一重要策士墨菲(Mike Murphy，1962-)，在其推特(Twitter)上寫著：

I’ve believed in data for 30 years in politics and data died tonight. I could not have been more wrong about this election.

數據何用？從今晚起，數據死了。一輩子崇尚數據、歷來依數據做決策者，在說出數據已死時，心裡想必悲痛不已。而以預測總統選舉起家的蓋洛普，當宣佈放棄日後的總統選舉預測時，其心境應有如傳說中的上古射日英雄后羿(生卒年不明)，當他停止用弓時，應也很悲痛吧！只是數據真的無用嗎？或者說，數據到底何用？

“時代”(Time)雜誌於每年底，都會選出年度風雲人物(Person of the Year)。毫無意外，2016年選出的是川普。自2013年起，便擔任“時代”雜誌主編(Managing editor)的吉布斯(Nancy Reid Gibbs，1960-)說：“我們何時見過一個人，公然違抗所有期望、打破規範、違反準則，在百分之1的獲勝機率下，卻贏得選舉。在那過程中，他不只擊敗一個，而是兩個政黨。”即使川普當選了，即使他被選為年度風雲人物，“時代”雜誌對他仍沒什麼好評。只是選前川普的獲勝機率，真的只有百分之1嗎？如果連高度掌握資訊的“時代”雜誌，直到選後1個月，都仍以為川普當選的機率那麼低，一般人(包括前述共和黨的策士墨菲)在選前，自然更不會認為川普有任何獲勝的可能。見到民主黨的柯林頓聲勢浩大，而川普卻經常被媒體圍剿，情勢一面倒，會讓人以為大局已定，柯林頓即將入主白宮。數據固然會說話，但若選前未了解數據在說些什麼，則選後覺得統計騙人，其實是被自己騙。這點我們之後將會說明。

2016年11月29日，中國時時報有一則報導，標題為“密西根完成美總統大選計票川普險勝”，指出密西根州於11月28日，投票通過認證總統選舉計票結果，川普領先柯林頓1萬多張票，密西根州的16張選舉人票，全由川普拿下。密西根州是當年最後一個確認總統選舉結果的州。11月8日就投完票，要花20天，才能確認結果？這其實一點都不稀奇。2020年的美國總統選舉，11月3日就投完票，但密西根州於11月23日，再度是20天後，才通過認證選舉結果。這次換成民主黨的拜登在該州領先川普15.4萬票，取得該州的16張選舉人票。不過這次密西根州可沒殿底，最後一個確認總統選舉結果的州，為西維吉尼亞州，12月9日才確認，由川普拿下該州5張選舉人票。而總統交接時，負責向候任總統團隊，移交聯邦政府廳舍使用權的美國聯邦總務署(General Services Administration)署長，亦於11月23日，正式認證拜登為新任總統，川普政府自此才展開交接程序。總務署的認證看起來很遲緩，有如在偏袒不認輸的川普，但想想那時仍有幾個州，尚未確認總統選舉結果呢？

何以美國的總統選舉，各州對選舉的確定，要這麼久？

台灣公職人員選舉目前的投票流程，著眼於防弊，至今可說沒什麼彈性。美國總統選舉投票日在11月，若因在外地工作或就學等原因，可採不在籍投票(absentee voting，亦稱缺席投票)，可能從9月或10月便開始了，屬於提前投票(Early voting)的一種。除不在籍投票(absentee voting)外，提前投票尚包含郵寄投票(mail-in voting)，及提前親自到投票所投票，各州規定不同。2020年，因新冠肺炎疫情的關係，為避開投票日當天投票所的排隊人潮，郵寄選票大量增加，好幾個州還修改法規，以便民眾寄出的選票在11月3日總統選舉投票日後之幾天內還可收件。這也使得計票過程延後。

2016年的美國總統大選，總投票數約1.357億，估計有超過5千萬，即差不多4成的投票人，選擇提前投票。2020年由於疫情關係，提前投票的選民人數，更創下歷史新高，總計約有1.032億人，佔總投票數約1.583億的6.5成。提前投票人數多，表示計票時間將延長，有些州允許提前清點提前投票，有些州則必須在投票日當天，才能計算提早投的票。另外，美國有各式各樣的投票工具，不限紙張選票，觸控式投票、語音投票、槓桿投票機，及機器掃描選票等。每個地方的投票裝置也不太一樣，有些州還提供不同語言的選票。而各州對不在籍投票的規定，也不盡相同，有些州甚至允許已提前投票的選民，能反悔更改選擇。各州更改投票及重新投票的規範也有不小差異。2020年，爭取連任的總統川普，在最後關頭還呼籲，已投票的選民改投他，為複雜的選情增添變數。共和黨籍的川普，向來懷疑郵寄投票，存在選舉舞弊之風險，因此共和黨選民較不傾向郵寄投票。在11月3日投票日當天，預估投票者中，以共和黨選民居多。但有些州先計算郵寄選票，有些州先計算親自投票的票數，因而開票時，可能會呈現不平均的走勢，兩大黨陣營的任何一方，在開票夜得票領先的現象，可能都只是暫時性的，所謂“紅色幻影”(Red Mirage)，或“藍色幻影”(Blue Mirage)，其中紅色及藍色，分別是共和黨及民主黨的代表色。因而唯有全部選票都開完，才知誰是最後笑的人。開票夜東部時間11月4日凌晨約2時30分，川普在白宮向支持者發表演講，宣稱自己贏得了大選，呼籲停止一切計票活動，並說繼續計票是對美國人民的欺詐。對此，拜登陣營譴責川普的行為，拜登則敦促其支持者在計票時保持耐心，並相信自己將贏得這次選舉。在等待結果時，人心的焦慮及煩躁可以想像。最後拜登及川普的普選得票率，分別是51.3%，及46.9%，拜登贏了705萬多票，選舉人票則兩人分別有306及232張。

不在籍投票，可透過郵寄、電子郵件、傳真，或到指定地點投票。沒有簽名的郵寄選票，不會被計入，但若發現得早，尚可補救。這些林林總總的投票方式，的確讓選民方便許多，也相當有人性。往好處想，能提高投票意願，但卻也因而增加計票的複雜度。對有效票的認定，也時有爭議。當把選票投進具有光學掃瞄功能的投票機中，機器會自動判讀票上的畫記內容。若投票機讀到無效標記，會退出選票，此時可要求換一張新的選票卡。這過程中會有弊病嗎？而投票的管道那麼多，所有票都有拿出來計數嗎？確定一張都沒漏掉？仰賴電子郵件及電子投票器，會有駭客入侵嗎？票數會被竄改嗎？要知當兩主要候選人的票數差異較大時，可能還無所謂。像2016年，雖至11月28日，各州才全部通過認證總統選舉的計票結果，但在11月9日，即總統選舉投票日(11月8日)之隔天，柯林頓便承認敗選了。這是因採“勝者全得”制，若在某州有些微的誤差，並不至於影響該州選舉人票之歸屬。柯林頓在政壇久矣，歷經大風大浪，數數選舉人票，就大方認輸，留下漂亮的下台身影。但當雙方票數很接近時，便得反覆確認是否計算正確。這可能是有些州要花那麼多天，才能確認選舉結果的主要原因。以美國幅員那麼大，各州在選後多日，仍陸續“發現”一些選票，長期以來，恐怕常是如此，美國人應早就見怪不怪了。只是若遇到不乾脆的候選人，是可一再糾纏。如2020年的川普，不但在好幾州要求重新計票，甚至提起幾十件質疑選舉結果的訴訟，但終究無法翻案成功。以亞利桑那州為例。此州一向支持共和黨，從1952年到2016年的17次美國總統選舉，共和黨候選人在此州贏了16次。但2020年拜登卻在該州以0.30%、1萬餘票的差距險勝川普，也讓川普與川粉編織各種藉口要求重新計票。由於亞利桑那州是共和黨主政，有執政優勢，因此相關重新計票工作，從2021年3月起展開。花了6個月，2021年9月24日報告出爐，不但找不到弊端，且讓拜登的得票多了360張。早有理論顯示，在無作票的先決條件下，重新計票將使原領先者，得票更多。

由於不在籍投票制，當候選人仍馬不停蹄地四處競選時，卻有不小比例的選民，早已投完票作壁上觀了。據估計，提前投票者，支持民主黨的比例較支持共和黨的高。提前投票究竟對那一黨有利？散在世界各地的美國公民(不包括軍人)，總數超過800萬，美國約有40個州的人口還沒這麼多呢！他們的政黨傾向及投票行為，與國內選民，相差很大嗎？選情變化萬千，國外選民，都能有效掌握國內訊息嗎？美國國土橫跨6個時區，各地投票時間也不一致，當有些地區已開完票，還在投票的地區，會受到影響嗎？這些因素，再加上“勝者全得”制，使美國總統選舉的預測，不能想像會有神算子存在的可能。

2020年的美國總統選舉，拜登得306張選舉人票，川普得232張，拜登當選。其中得票率之差異小於1%者(底下括號內皆顯示得票率之差異)，有喬治亞(Georgia，0.24%)、亞利桑那(Arizona，0.30%)，及威斯康辛(Wisconsin，0.63%)等3州。這3州都是拜登領先，因而總共的37張選舉人票，全歸拜登。一旦少了這37張票，拜登的選舉人票，將降至269張，便未超過半數270張，則今天川普便能繼續大放厥詞了。以李奇曼那13道題，豈有辦法區隔這麼微小的差別？另外，賓夕法尼亞州(1.16%)有20張選舉人票，歸拜登；北卡羅來那州(1.35%)，有15張選舉人票，歸川普。此二州之差異，當然也都很小。直到開完票前，前述這兩州的選舉人票將落入那一陣營，誰能斷言？蓋洛普公司大唱歸去來兮，退出美國總統選舉之預測，是可理解的。